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克鲁泡特金 -> 一个反抗者的话(1885)

第八章 革命党之少数



  反对我们的人时常对我们说:“你们所主张的一切,都是很对的;你们安那其共产主义的理想是再好没有的,他的实行的确能引出世上的幸福与和平,可是愿意这样的人却多么的少数,懂得这种主义的人又有多少,委身从事这种革命的人尤其是少数之少数!你们不过是最少数的人,几个薄弱的团体散布在冷漠的群众中间,你们的面前站着可怕的敌人,他们既有很好的组织,又有军队,资本与教育做他们的后盾,你们怎样能抵挡了?你们所要从事的斗争,可惜超过你们的能力太多了!”
  这就是我们不断地听见反对我们的人甚或一般朋友对我们发表的反对议论。我们现在不妨去看看这种议论是否确实。
  我们安那其主义者的团体,若与法,西,意,德等国家的数千万人民比较,的确是很少数,那是毫无疑问的。一切代表新思想的团体,起初都是极少数。就组织说,直到革命的那一天,我们人仍就还是极少数,也是可能的,但是但这是攻击我们的一种论据吗?现在是投机主义者占多数的世界,我们也应该跟随着变成投机主义者吗?直到1790年,是保皇党,立宪派构成社会的多数人,当时的共和党人眼见法国正迈着大步走向王权的崩溃,是不是应该因为自己是极少数人就放弃共和的理想,跟在多数人后面去做保皇党或立宪派呢?
  就数目说,我们是极少数的人,又有什么关系,要讨论的问题并不在此!重要的是去观察安那其共产主义与现代人类脑筋中——尤其是拉丁民族的脑筋中——所发生的思想进化是否符合。关于这点,没有半点怀疑的可能。进化并不倾向强权主义的一边,个人,生产与消费团体,公社,联合会等渐渐获得最大的自由,才是进化的正轨;所有主的个人主义正与进化背道而驰,共同生产与消费才是进化的合规趋势。共产主义这名词在各大城市中,不再使人惊怪了,这所指的当然是安那其的共产主义;在个乡村中,进化也发生于同一方向,法国有许多地方,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农民很早就有把生产工具收回公有的倾向了。所以我们每次上大众发表我们的思想,每次以简明易懂的语言,确实可靠的例证对他们说到我们所了解的革命时,不论在工业的中心或小生产的农村,我们总时常受着他们的欢迎与赞扬。
  他们能不这样赞扬吗?真的,假如安那其主义与共产主义是少数学者在在书斋中,以哲学的推理杜撰出来的,那么,他们得不到民众的响应,也是不足怪的。但是这两个主义的思想是从民众的衷心产生出来的。是一般农民与工人在日常工作的闲暇,想象着较好社会的结晶品。它们是这个世纪前进精神所孕育的徐缓进化的表象。他们是民众对于改造社会的概念,这概念会使正义,休戚相关与博爱等等的精神,实现于城市与乡村的日常生活中。既由民众中间产生,又以简明的语言陈述,他当然会得着民众的欢迎。
  的确,革命的真实力量,就在民众身上。至于团结与组织的活动同志,他们虽相当勇敢地冒革命斗争时的种种危险,而他们的力量,总不及民众的强大。他们是少数人,他们只负发动的任务。他们的数目会一天天的增加,他们的力量也会一天天的扩大,只有到发动的前夕,今天的少数人才会成为那时候的多数人。
  历史在那边告诉我们,在革命前一天还是少数的人们,如果的确代表民众的臆想,如果革命延长若干时间——这是基本的条件——使革命的思想,有传播萌芽与结果的可能,一到革命那天,就会成为优越的力量。因为我们不要忘记:并不是一天或两天的革命,能使社会向着安那其共产主义方面演变:短时的暴动举事,只能推翻一个政府而代以另一个权力。它能推翻拿破仑三世而代J.法佛尔[1]的政府,可是社会的基本组织却实在一点也没有改变。依我们看,必须经过三年,四年,甚或五年的混乱时间,才能够完成剔除私有财产制与改造现社会组织方式的革命。法国要五年——至1788年至1793年——的连续暴动才推翻了土地的封建与王权的独裁制。我们也要三四年的大暴动,才能打倒资本阶级的封建制度与富人政治的特权。
  就在这昂扬的时期,一般的精神,以加倍的速力活动;华美城市或简陋乡村的居民个个注意公众的事业,人人辩论,讲话,演说或促使别人觉悟,就在这样热烈的时期,现存团体所播下的安那其思想,才能萌芽结子,才能在大众的精神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到了那时,就是今天的中立者,也会成为新思想的确信者。
  这就是思想进展的历程,法国大革命便可以作为最好的例证。
  真的,这次革命没有做到我们说你想的那样彻底,它只推翻了贵族而代以资产阶级的政府。它没有动到私有财产制,私有财产制反而因他而更牢固;是它给资产阶级奠定了剥削的基础,但它废除农奴制时,所得的结果却是无限量的;它以暴力铲除了这个古老的害人制度,总比用法律来废除任何东西来的有效。他开辟以后无数革命的纪元,社会革命也由此而逐渐逼近。它给法国人民以革命的激励,要是没有这种自动激励,一般人或者还在最卑劣的压迫下。捱过许多世纪呢,它给了世界也追求“未来”的丰富理想;它唤醒反叛的精神,它使法国的儿女受到革命的教育,1871年法国所以有“巴黎公社”,它的人民当别国还在强权与立宪思想(即法国在1848年甚或1780年以前所经历过的)的时期,所以情愿接受安那其共产主义的理想,其故就在18世纪末期,他们所经过的四年革命。
  这就使我们回想到革命前数年,法国的社会的景象如何惨淡,当时想废除王权与封建制度的人们是多么的少数!
  农民沉溺在我们今日难以想像的贫困与无知中。他们僻处乡间,没有合规的交通,连一二百里外所经过的事变,都不认识,他们终日屈身在梨下与陋室中生活,好像被命中注定,永远要做农奴。共同行动,是不可能的,稍有举世暴动,军队即来屠杀参加的人,把主使者绞死在水池附近18尺的绞台上。那时仅有少数密密的宣传者经过乡村,把憎恨压迫者的情感吹入一般人的脑海,使极少数有胆量听他们谈话的人起一点小小的希望。当时农民几乎还不敢要求面包或者稍减赋税。我们只要看看乡村的请愿书,就可以明了我们所说的并非虚构。
  至于资产阶级,最能形容其特征的是懦怯。极少数的孤立个人有时冒险抨击政府或以某种大胆的行为唤醒反叛的精神。而最大多数的资产阶级分子却在国王及其宫廷,贵族阶级及其侍从之前卑躬屈膝地表示忠顺。只要查阅当时地方政府的记录,就可见到1789年以前资产阶级的议论是如何的卑鄙。不管路易·布朗[2]与其他阿谀这类资产阶级的历史学家怎样颂扬,他们的言论处处露出最无耻的懦怯,当时的少数革命党人,看看四周的情形,便会感到无限的失望,德木南[3]说得好:“1789年以前我们共和党人几乎只有一打左右呢!”

  三四年以后,情形就大变了!等到王国的的力量随着事变的过程而动摇的时候,人民即开始暴动了。在1788年还只是农民局部的小暴动;就跟今天局部的小罢工一样,他们在法国各地爆发,不久,就逐渐扩大,逐渐普遍,终于成为难以镇压的大暴动。
  两年以前,农民只敢要求减少租金(像今天工人要求增加工资一样)。两年后,即1789年,他们已进得更远了,他们脑中已有一致的思想,就是想完全割断贵族教士与资产阶级地主的束缚。等到农民知道政府已无力抵抗暴动的时候,他们就先后起来攻击他们的敌人,少数有决心的人放火烧毁最初的几个宫堡,至于大多数的群众,还很懦弱,很柔顺。他们等着山岗宫堡的火焰直升云霄时,才把收税官吊上绞过14世纪农民暴动先驱的绞刑台,但是这次军队却不来了,他们在别处有事,反叛于是一村一村的蔓延传播,不久法国的一半都被火焰罩住了。
  当资产阶级的未来革命家还跪在国王面前的时候,当未来大革命的大人物还想以种种让步平息暴动的时候,乡村与城市,在全级议会[4]开会与米拉波[5]演说,以前就反叛了。数百小暴动——戴纳[6]说有300——在巴黎人没有以枪矛于少数坏炮占领巴士底狱[7]以前,早就在各地的乡村中爆发了。
  从此以后,镇压革命,已成不可能了。暴动如仅爆发于巴黎,革命如仅由议会来发动,反叛的人们一定会淹没于血河中,反革命的人一定会手持白旗一村一村,一城一城地杀害农民与“无裤党人”[8]。所幸,革命从开始时期,即采取另一个方式。它几乎同时在无数地方爆发;在暴动省份的每一村,每一镇,每一大城,革命的少数人,以自己的果敢精神,以民众愿望的默许与援助。占领宫堡,市政府与巴士底狱,威嚇贵族与巨富的资产阶级,废除世袭的特权。总之,少数人开始革命,大多数人跟着他们前进。
  他们预料那将要来的革命,也是一样,今天由极少数人代表而逐渐确定于民众中的安那其共产主义的思想也会在人民大众里面,找到发展的出路,散播在各处的团体,数目虽然不多,力量却很强大,因为下层的平民能做他们的后盾,它们不久就会举起暴动的旗帜,这暴动将同时爆发于成千成万的地点,它将阻止任何政府的成立,使其无法妨碍大事的进行。它将延续很久,待完成废除私有财产制与国家的使命之后,方才罢休。
  一到那天,今天的少数人将成为人民的大众。这起义攻击私有财产与国家的大众将迈步走向安那其共产主义的目标。




[1] G.C.Jules Favre 1809-1880 法国政治家。反对拿破仑三世的独裁统治,为共和党领袖之一。1870拿破仑三世战败后,曾任临时共和政府的外交部长。

[2] 1811-1882 法国历史家和社会主义者,著有法国革命史

[3] Camille Desmoulins 1760-1794 法国大革命时期中的一个领袖,1789年以激烈的演说鼓动巴黎民众,攻打巴士底狱,1794年与丹东和罗伯斯皮尔一起上断头台

[4] 法国政府于1788年8月召集“全级议会”,次年5月5日正式开会,集贵族,僧侣,平民三阶级代表于一堂探讨国事

[5] H.G.R.Mirareau 1749-1791 法国大革命时政治家。1789年米拉波律师以平民代表资格参加全级议会,因贵族,僧侣不与平民代表合作,米拉波发表演说拒绝国王命令,抛弃贵族与僧侣,和他的同志们在同年6月自行组织“国民议会”

[6] 法国历史学家兼文学评论家。著有现代法国的起源一书,法国革命史便是这书的第二部分

[7] 巴士底狱当时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监狱,1789年7月14日被巴黎人民攻入摧毁

[8] Sans-Cnlotte 无裤套汉,指法国大革命时期中的激进派共和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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