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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黎副总统书论查禁社会党支部事

江亢虎

(1912年6、8月)



其一(1912年6月)


宋公副总统座下:

  民军倡义,公为首勋,崇拜之忱,贞诸无。本党成立,方在贞元之交,所以谋社会之改良,促政治之进步。党纲具在,计荷察知。发起以来,全国景从,支部林立,凤〔风〕声所播,舆论翕然。乃道路流传,公忽有查禁社会党之事。初冀所闻非实,近据武汉部报告,各报纸登载,始知公以社会党多无聊之人,倡均产主义,甚至强占房屋,干预公事,通饬军警、地方官长,迫胁解散,如有抗违,立予拿办,云云。殊深骇叹。社会党流派不一,而本党于不妨害国家存在范围内,主张世界的社会主义,并认今日为鼓吹时代,不欲与现行政治、法律相冲突。且初不采用均产制度,请试检阅宣告书,然自能辨之。至公所执持,尤不足依据。干预公事,乃公民应有之权,不以入社会党而始得者,亦不以入社会党而即失。强占房屋,所占何地,占者何人,果出无理,则就事论事,可以民法处分之,与党何涉?“无聊”二字,指学识耶?必教育至何程度,方谓有聊,古无的解。指职业耶?本党振兴直接生利事业,奖励劳动家,方将助令此辈,自营生计。且此辈无职业者,非尽游惰性成,正缘国家行政与社会制度之不良,实酿成之。则倡导之事,愈不可已。况民国缔造以前,革命诸巨子,非皆所谓无聊之人耶?即如公者,方为前清湖北一协军统时,试问聊赖安在?似此无根游词,即以加罪个人,犹且不可,况概举全党乎?总之党务发达,党员众多,偶有一二违背党纲抵触法网者,则以公所处地位,按律惩治,亦固其宜。若欲假此抹倒团体,取消机关,夺人民之自由,蹈亡满之覆辙,微论共和政体,《临时约法》,理不可行。且恐压制愈严,爆发愈烈,使本党不幸,不能终保其和平,而民气激昂,国本摇动,谁尸其咎,可为寒心。明达如公,乞更三思。顷方组织本党北京都〔部〕,谒见袁大总统,有所陈白。不日南下,当即趋诣旌麾,面陈款曲。致袁总统一函,概括简浅,特录副奉呈。退食之余,俯赐省览,当必了其大旨也。专此布达,即颂钧安。

其二(1912年8月)


宋公副总统座下:

  前为社会党事,曾上寸笺,计登记室。不佞向闻武汉一带,党员极盛,而流品复杂,进行沮滞。更有不肖宵人,假借名称,招摇生事。故此次专车前来,一面以总代表名义,向行政官厅,声请查究;一面以发起人资格,举内部办法,纠正改良。连日诹谘,略有端绪。大抵社会主义,中国今日方始萌芽,理论未大昌明,流俗每多疑怪。反对者固近于狂吠,赞成者亦半系盲从。每当阻力之横生,愈愧鼓吹之未尽。特订日内开讲演大会,拟举社会主义之起源及流派,各国社会党之状况,本党之主张及历史,穷源竟委,剀切敷陈,涣汗人心,改造舆论。先声所播,各界欢迎。此诚根本的问题,最初之解决也。然返观宜昌、沙市、荆门之己事,知本党固实有无理取闹之人,而明公乃竟以兵力取消,并饬拿解正法。此等举动,似于世界大势、本党党纲、民国法律,皆有所隔阂而不可通。除已告诫鄂省各支部,恪守规章,尊重人格,妥慎设施外,不敢不撮举崖略,更为明公正告之。社会主义为世界唯一之问题,二十世纪者,社会党之勃兴时代也。在理论上,已成最有根据之学科;在事实上,已成最有声援之团体。地无东西,人无黄白,万流共穴,一日千里。唯日、俄、意、西等君主国度,社会党尚为秘密结社,余皆明白传布,公然进行。且选举议员,组织内阁,例证具在,焉可诬也?至其和平、激烈,则一随政府之待遇为转移。放任自由者,宁谧无迕;干涉严重者,祸变相寻。世界之大势如此,明公将何去何从?本党成立,远在南北未统一以前,其宗旨于不妨害国家存在范围,倡道世界社会主义。赞同共和,融化种界,改良法律,本民主立国之精神。组织教养机关,奖励劳动事业,补地方行政之不及。破除世产者,三代井田之遗意。专征地税者,欧美试行之良法。限制军备者,兵贵精练,饷不虚糜,轻编氓之负担,助生产之发展。皆于国家,有利无害。况其事犹为学理的断案,初未着手于实行乎?本党之党纲如此。明公虽欲加之罪,将何从为之辞?《民国约法》,人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之自由。且非依法律,未经审判,不得为刑罚之执行。今会党则兵力取消,人民则拿解正法,审判之手续未备,即法律之效力不生。明公固民国首义第一人,民国之法律如此,而可以躬蹈咎戾故犯尊严乎?诸所云云,或已早在洞鉴中。然而出此者,窃意以为必有误点二。一则以末流而归咎本体也。大凡一宗教一学说之确立传久,必各有其颠扑不破之理由,况社会主义之如日月经天、江河纬地者哉。唯推行未善,则流弊滋多。顾慨制举之腐败,而唾骂东家;痛法皇之专横,而戮辱景教。理所不许,情亦未安。鄂省各支部,果有办理乖方,以至扰乱秩序者,则防其横溢,加以稽查可耳,而奈何乃欲取消社会党?而奈何并欲取消社会主义?不知社会主义,非人类灭绝,断无取消之一日。虽以兵力,其如予何?一则以个人而牵涉法团也。本党党员,除少数居留之日本、欧美人,皆中华民国国民也。国民而犯军事、刑事、民事等罪,即可径以军法、刑法、民法罪之,于他人何与者?于本党何与者?况社会党认个人为完全独立之分子,一切行为,皆自负责任,从不以全党名义,干预司法、行政之权。又况恃强占产,诈欺取财,皆现行犯,非国事犯。但使情证确凿,本党尤切望惩创之加,以坐收淘汰之效。然其罪固仅限于本身。罪人不孥,古有明训,况今日乎?况法团乎?安得胥我党员而一一拿解而一一正法也。且明公权力所逮,亦止鄂省一隅而已。鄂省仅当全国二十而一,全国现有支部四百余起,党员二十万余人,鄂省将离全国而自为风气乎?抑比全国而悉数诛锄乎?又况并鄂省而未能实行,武昌、汉口诸部,近在麾下,而巍然犹存。明公亦何事垂一纸之空文,召舆人之掊击乎?不佞忝为全党主任,对内则整顿维持,执鞭弭以自策;对外则交涉请愿,冒斧钺而不辞。谨布腹心,上干清听,务祈通饬鄂境军警司法长官,勿得违背《约法》,禁制社会党各支部应有之自由。嗣后遇有事件,但当问其犯罪不犯罪,不必问其党员、非党员,以昭平明之治,而安反侧之心。民国幸甚,本党幸甚。语云,责备贤者。又云,唯善人能受尽言。不佞固日以贤者与善人为明公祷祈也。即叩勋安,不任主臣。

  后记:右文其一系在北京闻查禁消息而作,其二系在汉口出险后作。旋得复书,备辱推许,有云:“以高尚之人格,发宏深之学理。风声所播,遐迩倾心。”余报书赠别,有云:“以至诚待人,以宽大为政。勉循《约法》,永宝荣名。”黎君盖能受尽言,且可与为善者。或疑汉口之役为文字狱,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