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政府在阻止历史进程的无能为力上,表现得像1815年后那个时代那般明显而普遍。防止第二次法国大革命,甚或一场法国模式的欧洲普遍革命,是所有刚刚花了20多年才粉碎第一次革命的列强的最高目标,即使英国也是如此。虽然它并不同情在整个欧洲重新建立起来的反动专制主义,而且清楚地知道改革不可能也不应该避免,但是它对一场新的法国雅各宾扩张的恐惧,恐怕更甚于其他国际偶发事件。更有甚者,革命主义在欧洲历史上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也很少这样流行、这样普遍、这样容易在自发感染和有意宣传的影响下传播开来。
在1815-1848年之间,西方世界有三次主要的革命浪潮。(亚洲和非洲尚末受影响,亚洲第一轮大革命,“印度兵变”〔Indian Mutiny〕以及“太平天国运动”,要到19世纪50年代才发生。)第一次发生在1820-1824年。欧洲地区主要局限在地中海一带,以西班牙(1820年)、那不勒斯(1820年)和希腊(1821年)为中心。除希腊外,所有起义都遭镇压。西班牙革命使拉丁美洲的解放运动重新复活,该运动是受到拿破仑于1808年征服西班牙而激发,并在最初的尝试失败后,沦为少数偏远地区的难民和盗匪活动。西属南美的三个伟大解放者,玻利瓦尔(Simon Bolivar)、圣马丁(San Martin)和沃伊金斯(Bernardo O’Higgins),各自建立了独立的“大哥伦比亚”(包括现在的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共和国)。阿根廷(但减去现在的巴拉圭和玻利维亚内陆地区和现属乌拉圭的东班达牛仔们与阿根廷和巴西人作战的拉布拉他河〔River La Plate〕对岸草原),以及秘鲁。圣马丁在英国激进贵族柯克兰尼(Cochrane,福雷斯特《霍恩布洛尔舰长》〔C.S.Forester's Captain Hornblower〕的原型)统率的智利舰队帮助下,解放了西班牙势力的最后堡垒——秘鲁总督府。到了1822年,西属南美已获解放。温和、有远识,而且具有罕见自我克制精神的圣马丁,把解放后的南美留给玻利瓦尔共和派,自己则退往欧洲隐居,靠着沃伊金斯的补助金,在通常是债务缠身的英国人的庇护地布伦(Boulogne-sur-Mer)度过了高贵的一生。与此同时,派去对付墨西哥残存农民游击队的西班牙将军伊图尔比德(Iturbide),在西班牙革命的影响下与游击队联合起来共同起事,并在1821年奠定了墨西哥的永久独立。1822年,在当地摄政领导下,巴西平静地从葡萄牙独立出来,该摄政是葡萄牙王室在拿破仑垮台后,重返欧洲时留驻在巴西的代表。美国几乎立即承认了巴西这个新国家中最重要的一员;英国关心的是与他们缔结商业条约,不久也承认了它们的独立;法国人实际上在19世纪20年代之前便已撤出该地。
第二次革命浪潮发生在1829-1834年,而且影响了俄国以西的整个欧洲以及北美大陆,因为杰克逊总统的伟大改革年代(1829-1837年),虽然与欧洲的动荡没有直接关联,但仍应算作其中的一部分。在欧洲,推翻法国波旁王朝的革命激起了其他各种动乱。比利时(1830年)从荷兰赢得独立;波兰(1830-1831年)革命在经过重大的军事行动后被镇压下去;意大利和日耳曼各地动荡不安;自由主义在瑞士盛行,那时它是一个远不如现在太平的国家;而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则开启了自由派和教士的内战时代。甚至连英国也受到影响,部分是因为其境内火山——即受到天主教解放法(1829年)和重新展开改革鼓动的爱尔兰——随时都有喷发的危险。英国1832年的《改革法案》(Reform Act)相当于法国1830年的7月革命,而且的确受到来自巴黎的强烈刺激。该时期是近代史上英国政治发展与欧洲大陆同调的惟一时期,我们可以中肯的说,若非受到辉格和托利两党的抑制,某种革命形势应可在1831-1832年的英国发展起来。而在整个19世纪,也只有这段时期可以使上述分析不像纯然虚构出来的。
因此,1830年的革命浪潮要比1820年那次严重得多。事实上,它标志着西欧资产阶级势力对贵族势力的最后胜利。接下来50年的统治阶级,将是银行家、大工业家,以及有时是高级文官的“大资产阶级”。他们得到不露锋芒或同意推行资产阶级政策的贵族所接受,没有受到普选的挑战,尽管有来自外部的小商人或不满商家、小资产阶级和早期工人运动的困扰。资产阶级主导的政治制度,在英国、法国和比利时大致相似。它们都采行君主立宪,都为选举人设下财产或教育资格的限制,藉此确保民主的安全性。法国最初只有16.8万人具有投票资格。事实上,这与法国大革命的第一阶段,也是最温和的资产阶级统治时期制定的1791年宪法极其相似(实际上它只具有一个比1791年限制更多的选举权)。然而在美国,杰克逊式民主已比欧洲更进一步:不受限制的政治民主,因赢得边疆居民、小农场主人和城市贫民的选票而全面得势,击败了类似西欧的非民主有产者寡头政治。这是个不祥的变革,温和自由主义的那些思想家,充分认识到扩大普选权可能是迟早的事,因而密切地注视着这个问题。特别是托克维尔,他的《美国的民主》(Democracy in American,1835年)一书,曾就此问题得出悲观的结论。但是正如我们在后面将看到的,1830年同时也标志着一种甚至更加激进的政治变革:英法工人阶级开始成为一支独立自觉的政治力量,而民族主义运动也开始在许多欧洲国家兴起。
在这些重大政治变化背后,是经济和社会发展上的重大变化。从社会的任何方面来说,1830年都代表着一个转折点,在1789-1848年期间,这显然是最值得纪念的一段时期。在欧洲大陆和美国的工业化和都市化历史上,在人类社会和地理的迁移史上,在艺术和思想史上,这个年代显得同样突出。而且在英国和整个西欧,它开启了新社会发展的危机年代,这场危机结束于1848年革命失败和1851年后的经济大跃进。
第三次也是最大一次的革命浪潮,即1848年革命浪潮,便是上述危机的产物。在法国、意大利全境、德国各邦、哈布斯堡王朝辖下的大部分以及瑞士(1847年),革命几乎同时爆发并(暂时)取得胜利。不算尖锐的动乱也影响了西班牙、丹麦和罗马尼亚,并零星地影响了爱尔兰、希腊和英国。再没有任何事件比这场自发且全面爆裂的革命,更接近这个时期起义者梦寐以求的世界革命,这场革命革了本书讨论时代的命。1789年由一个单一国家掀起的革命,现在看来似乎已演变成整个欧洲大陆的“民族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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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18世纪后期的革命不同,后拿破仑时期的那些革命是蓄谋已久甚至计划完善的。法国大革命本身最重要的遗产,是它确立了一整套政治大变动的模式和典范,而这套典范已为各地起义者普遍采用。1815-1848年间的革命,并不像密探和警察(充分就业的一类人)汇报给他们上司的那样,只是少数不满的煽动者所为。革命的发生,是因为强加于欧洲的政治制度极不适合欧洲大陆的政治状况,而且在一个社会急剧变化的时期,便显得愈来愈不适合;革命的发生,也因为经济和社会的不满是如此尖锐,以致一系列革命的爆发实际上无可避免。但是1789年大革命创造的政治模式,有利于提供不满者一个特定的目标,即把暴动变成革命,而且要先把整个欧洲联成一个单一的颠覆运动或颠覆潮流。
这些模式虽然都起源于1789-1799年之间法国经验,但却呈现出几种不同的典范。它们与1815年后反对派的三种主要潮流相一致,它们包括:温和自由派(或说上层中产阶级和自由派贵族的派别)、激进民主派(或说下层中产阶级、部分新兴制造商、知识分子和心怀不满的乡绅的派别),以及社会主义派(或说“劳动贫民”或新兴的产业工人阶级的派别)。顺道一提,从词源上看,这些名词全都反映了这个时期的国际性:“自由派”起源于法语-西班牙语,“激进派”起源于英语,“社会主义派”起源于英语-法语。“保守派”也部分起源于法语,这是改革法案时期英国和欧洲大陆政治密切联系的另一证明。第一种潮流的激励力量是1789-1791年的革命,其政治理想类似于带有财产资格限制,因而是寡头代议制度的准英国君主立宪制度,1791年的法国宪法采用了这种制度,而且正如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的那样,它成了1830-1832年后,法国、英国和比利时宪法的标准类型。第二种潮流的推动力量可以1792-1793年的革命来代表,而其政治理想:带有“福利国家”倾向和对富人的某种憎恨的民主共和国,是与1793年理想的雅各宾宪法相一致。但是就像主张激进民主的社会团体,是个定义模糊、面貌复杂的群体一样,因此也很难为法国大革命的这种模式贴上一个准确的标签。1792-1793年被称为吉伦特主义、雅各宾主义,以及甚至无套裤汉主义的成分都结合在其中,尽管也许在1793年的宪法中,雅各宾主义的味道最浓。第三种潮流的推进力量是共和二年革命和后热月党人起义,其中最重要的是巴贝夫的平等派(Equals)密谋,那是雅各宾极端派和早期共产主义者的重要起义,后者标志着近代共产主义政治传统的诞生。第三种潮流是无套裤汉主义和左翼罗伯斯比尔主义的产儿,虽然除了从前者那里继承了对中产阶级和富人的强烈憎恨以外,并没有得到什么。在政治上,巴贝夫主义的革命模式已蕴含在罗伯斯比尔和圣茹斯特的传统之中。
从专制主义政府的观点看来,这所有的运动都同样是稳定和良好秩序的颠覆者,尽管某些运动似乎比其他运动更有意识地热中于散布混乱,而某些运动似乎比其他运动更加危险,因为更加可能煽动无知而又贫困的群众。(因此19世纪30年代梅特涅的秘密警察,在今日看来,似乎太过重视拉梅内〔Lamennais〕《一个信仰者的话》〔Paroles d’un Croyant,1834年〕的发行,因为用非政治性的天主教语言来说,它只可能诉诸没受到公开无神论宣传影响的臣民。)然而事实上,反对派运动之所以能联合,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对1815年政权抱有的共同憎恶,以及所有——不管基于任何原因——反对专制君主、教会和贵族的人,一向有合组共同阵线的传统。然而1815-1848年的历史,就是这个统一战线瓦解的历史。
虽然因当地状况差异,因民族和阶级而出现分裂,但是1830-1848年的革命运动,仍保持了许多共同之处。首先,正如我们在前面已看到的,它们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密谋者的少数人组织,经常处在流亡之中,或局限于受过教育的弱小世界里。(当然,革命爆发时,普通人民也会活跃起来。1848年米兰起义的350名死者中,只有约12人是学生、职员,或出身地主阶级者;74人是妇女、儿童,而其余是手工业者或工人。)其次,它们保有一套沿袭1789年大革命的政治程序、战略和策略思想,以及一股强烈的国际团结意识。
第一个共同点很容易解释。除了在美国、英国,或许还包括瑞士、荷兰以及斯堪的纳维亚之外,在正常时期(而非革命前后)的社会生活中,几乎都不存在群众运动组织和传统;除英国和美国之外,其他地区也不具备出现的条件。一份每周发行量超过6万份并拥有更大数目读者的报纸,如1839年4月宪章派的《北星报》(The Northern Star),在其他地方是完全无法想象的。5000份似乎已是报纸最常见的发行量,虽然半官方报纸或(从19世纪30年代起的)娱乐性杂志,在法国这样的国家可能会超过2万份。而甚至是像法国和比利时这样的立宪国家,极左派的合法动员也只被断断续续地承认,其组织更经常被视为是非法的。所以,当民主政治的幻影只存在于合法享有政治权利的有限阶级中时(其中一些在非特权阶层中有其影响力),群众政治的基本方法——对政府施加压力的公众运动、群众组织、请愿、与普通人民面对面的巡回演讲等等——便少有实行的可能。除了英国人外,大概不会有人认真考虑通过签名或示威的群众运动来争得议会普选权,或者经由群众宣传或压力运动来废除一项不受欢迎的法律,就像英国宪章运动和反《谷物法》联盟各自试图做的那样。宪法的重大变化意味着合法性的中断,而社会的重大变化更是如此。
非法组织自然要比合法组织规模较小,而且它们的社会组成远不具代表性。众所公认,当一般性的烧炭党秘密会社演化为无产阶级革命组织时,例如布朗基派,其中产阶级的成员会相对减少,而工人阶级成员,即手工业者和技术帮工,其人数则相应上升。19世纪30年代后期到19世纪40年代的布朗基派,其成员据说主要是来自下层阶级。日耳曼非法者同盟(后来演变为正义者同盟〔League of Just〕和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者同盟〔Communist League〕)也是如此,其骨干系由流亡国外的德国帮工组成。但这样的情形在当时是相当例外的。像以往一样,大批的密谋者主要是来自于专业阶层、小贵族、大学生及中学生、记者等等;也许烧炭党全盛期(伊比利亚半岛国家除外),还多了一小部分年轻军官。
此外在某种程度上,整个欧洲和美国左派继续在与共同的敌人斗争,并拥有共同的愿望和共同的纲领(由“英国、法国、德国、斯堪的纳维亚、波兰、意大利、瑞士、匈牙利和其他国家居民”组成的)。兄弟民主会(Fraternal Democrats)在其原则宣言中写道:“我们摒弃、批判并谴责一切世袭的不平等和‘种族’区分,因此我们认为国王、贵族和凭藉占有财产而垄断特权的阶级,都是篡夺者。政府由全体人民选出并对全体人民负责,是我们的政治信条。”激进派或革命者对这样的内容会不同意吗?一个资产阶级革命者,他会赞成一个在经济上财产可以自由运用的国家,虽然财产不再能享有以往的政治特权(如1830-1832年宪法中规定的选举财产资格限制);但如果是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革命者,那么他一定会主张财产必须社会化。无疑,这样的冲突时刻必将到来(在英国已见诸宪章运动时期),到那时,以前反对国王、贵族和特权的盟友,将会变为互相抗斗的敌人,而其基本冲突将是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的冲突。但及至1848年,在英国之外的国家,冲突的时刻尚未到来。只有少数国家的大资产阶级仍公然站在政府阵营之中。甚至最自觉的无产阶级共产主义者,也把自己看作一般激进和民主运动中的极左翼,而且通常认为: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是社会主义进一步发展不可或缺的开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是一份将来反对资产阶级战争的宣言,也是(至少对于德国)目前的联合宣言。而当德国最先进的中产阶级——莱茵地区的工业家们——于1848年请求马克思担任其激进机关报《新莱茵报》(NeueRheinische Zeitung)的主编时,他们不仅希望他接受,并希望他不要只把这份报纸编成共产主义的机关报,更要编成日耳曼激进派的代言者和领路者。
欧洲左派不仅拥有共同的革命观点,而且还有共同的革命图像。这种图像源于1789年和1830年的革命。图像中的国家正处于一场导致暴动的政治危机当中。(除伊比利亚半岛外,那种不考虑整体的政治或经济气候,便组织精英领导暴动或起义的烧炭党思想,日益受到怀疑。特别是在意大利类似企图的多次失败,例如1833-1834年、1841-1845年和拿破仑侄子路易于1836年策动的暴动悲惨收场之后,更为显著。)首都将筑起街垒;革命者将冲向王宫、议会,或者(在怀念1792年的极端分子中)冲向市政厅,升起无论什么样的三色旗,并且宣告成立共和国和临时政府。然后国家将接受这个新政权。首都的极端重要性是大家普遍接受的,虽然直到1848年后,政府才开始对首都重新规划,以方便部队镇压革命者。
武装公民将组成国民军,立宪议会的民主选举会正式举行,临时政府也将成为确定的政府,而新宪法更会实施生效。新政府接着将对那些几乎肯定也会发生的其他革命,提供兄弟般的支援。接下来发生的事,便属于后革命时代。对于后革命时代,1792-1799年的法国典范,也为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提供了相当具体的模式。最激进派的革命者,自然很容易就会把重点转向保卫革命,反对国内外反革命分子的颠覆问题上。也可以说,越是左翼的政治家,越可能赞成雅各宾派的集权和建立强大行政机构的原则,以反对(吉伦特派的)联邦主义、非集权化或分权原则。
这种共同的观点,因强烈的国际主义传统而大为加强,甚至在那些拒绝接受任何国家(即法国,或者巴黎)具有先天领导权的分裂派民族主义者当中,也残存着国际主义。即使不将大多数欧洲国家的解放似乎就意味着专制统治失败这一明显事实考虑在内,所有国家的革命进程也将是一样的。民族歧视(正如兄弟民主会所认为的那样,“它在任何时代都被人民的压迫者所利用”)将在博爱的世界里消失。建立国际革命团体的尝试从未停止,从马志尼的“青年欧洲”——旨在取代老式烧炭党-共济会的国际组织——到1847年的“全世界统一民主联盟”(Democratic Association for the Unification of All Countries)。在民族主义运动中,这种国际主义的重要性逐渐下降,原因在于各国已渐次赢得独立,而且各国人民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友好。在那些日益接受无产阶级取向的社会革命运动中,其力量则正在增强。国际,作为一个组织和一首歌,在这个世纪的后期将成为社会主义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有一项偶发因素使1830-1848年的民族主义得到加强,那就是流亡。欧洲大陆左派的大多数政治斗士都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流亡者,许多人甚至流亡长达几十年。他们集中在相对说来极少数的几个难民区和避难所:法国、瑞士,其次是英国和比利时(美洲对于临时性的政治移民太遥远,虽然也吸引了一些人)。这类流亡的最大队伍,是1831年革命失败后被放逐的5000-6000名波兰移民,次多的是意大利人和日耳曼人(因大量非政治移民而增加)。到19世纪40年代,一小群富有的俄国知识分子,在留学国外期间也已吸收了西方革命思想,或追求一种比尼古拉一世的地牢和操练场更合情意的气氛。而在巴黎和相距遥远的维也纳,这两个照耀了东欧、拉丁美洲和东地中海地区的文化大城里,四处都可见到来自弱小或落后国家的学生和有钱人。
在难民的中心所在地,流亡者结成组织,时而讨论、争吵,时而往来、指责,并且策划着解放自己的国家以及他人的国家。先是波兰人,其次是意大利人(流亡中的加里波底为拉丁美洲各国的自由而战),他们实际上成为革命斗士的国际军团。1831-1871年间,欧洲各地没有任何一次起义或解放战争,是在没有波兰军事专家或战斗分队的协助下完成的。甚至在英国宪章运动期间,惟一的一次武装起义(1839年),也是如此。然而,他们并非惟一这样做的人。(自称是)丹麦的哈林(Harro Harring)是一个相当典型的流亡人民解放者,曾先后为希腊(1821年)、波兰(1830-1831年)而战。身为马志尼的青年德意志、青年意大利,以及稍许有点模糊的青年斯堪的纳维亚成员,他也曾在返欧参加1848年革命之前,越过重洋,为计划中的拉丁美洲合众国而奋斗,并为此留居纽约;同时出版题为“人民”、“血滴”、“一个人的话”和“一个斯堪的纳维亚人的诗”等作品。(他非常不幸地招致马克思的敌意。马克思在他的《流亡者大合唱》中,以其锐不可当的讽刺谩骂天赋,为后代留下了这个人的记录。)
共同命运和共同理想,把这些流亡者和旅居者连结在一起。他们大多数面临相同的贫困和警察监视、非法通信、间谍,以及无处不在的密探等问题。如同20世纪30年代的法西斯主义,专制主义在19世纪30-40年代,也将它的共同敌人团结在一起。而当以解释世界社会危机并提出解决方案为目的的共产主义,在一个世纪之后,将知识上的好奇者吸引到其首都巴黎时,更为这个城市的亮丽魅力增添了一分严肃的吸引力。(“如果没有法国女人,生活将失去意义。但是当世界还有这么多阴暗面时,得了吧!”)在这些避难中心,流亡者组成临时的但经常是永久性的流亡者团体,同时策划着人类的解放。他们并不总是喜欢或赞成对方,但却相互了解,知道命运是共同的。他们一起准备和等待欧洲革命的到来。1848年,它到来了,而且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