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意〕朱塞佩·费奥里《葛兰西传》(1970)

第二十四章



  1928年5月11日,葛兰西离开了米兰。法庭辩论从5月28日进行到6月4日。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案件,墨索里尼以政治法庭——保卫国家特别法庭代替了普通法庭,因为普通法庭被指控犯有抵制国家机关法西斯化进程的罪行。
  起初,这个特别法庭只审理一些较为简单的案件,如对两位罗马劳动者的审判。根据公安局长埃比法尼奥·彭内塔的起诉书,这两个人犯有凌辱墨索里尼的罪。一个曾说:“他妈的,这个臭小子。”另一个说过:“怎么还没把他干掉。”但今天,坐在法官面前的是二十二个现政权最顽强的对手,是墨索里尼仇视的人,他们才是墨索里尼真正的危险。其中主要有安东尼奥·葛兰西、翁贝尔托·特拉奇尼、毛罗·斯科奇马罗、乔万尼·罗韦达和几个前议员:路易吉·阿法尼、伊季诺·博林、恩里科·费拉里和埃齐奥·里博迪。这是一次盛大的司法“表演”,动用了法西斯的全部仪仗:两排士兵头戴黑色钢盔,腰悬匕首,枪上刺刀。法官们①都衣冠楚楚,采取了整个军事法庭的森严仪式。在记者席上就坐的只有《曼彻斯特卫报》、《小巴黎人报》和塔斯社的记者。卡洛·葛兰西和特拉奇尼与斯科奇马罗的兄弟也可以坐在听众席上。

  ① 庭长是阿莱桑德罗·萨波里蒂中将,被告人是律师贾科莫·布卡富里,无名陪审员是法西斯民兵监督,公诉人是米凯莱·伊斯格罗。——原注

  正如第一次开庭审判记录上所记载的那样,二十二个犯人坐在被告席上,“他们由军人押着,但从人格上来说是自由的”。他们共同的方针是承认各自身为共产党员的活动,但否认起了领导作用。他们镇定自若。在5月30日的法庭上,第一个被提问的是安东尼奥·葛兰西。辩护人之一朱塞佩·萨尔多律师是这样追述当时的对话的。
  庭长:“你被指控犯有从事阴谋活动、煽动内战、包庇犯罪、挑动阶级仇恨的罪行。你有什么要辩护的吗?”
  葛兰西:“我重申我向警察局所作的声明。我被捕时仍然是个在职议员。我是共产党人,我的政治活动是众所周知的,因为我的政治活动是作为议员和《团结报》记者公开进行的。我没有从事过任何地下活动,即使我想从事这方面的活动,当时的环境也是不允许的。多年来,一直有六个便衣和我在一起,他们公开的任务是陪我外出,或者陪我呆在家里。他们从来没有让我一个人单独行动过。他们以保护我为借口,对我进行了监视。今天,这已成为我的最好的辩护词。我请求都灵省督和警长到庭作证,以期弄清这一情况。但是,如果作为共产党员需要承担责任,那么我欣然接受,庭长:“在被査抄的文章中,有的谈到战争,谈到无产阶级夺取政权。这是什么意思?”
  葛兰西:“将军先生,我认为,所有军事专政迟早总要以战争而告终。很明显,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应该由无产阶级替代领导阶级,掌握国家的命脉,振兴民族。”
  他讲话的声音很细。只是在法庭调查将近尾声时他才激动起来。检察长几次打断他的讲话,使他非常生气。他冲着法官们愤怒地说:“你们把意大利引向毁灭,应该由我们共产党人去拯救它。”
  辩论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其他被告也同样进行了反驳。在议员费拉里过去的罪状中,提到了他曾因1913年摩德纳罢工而被判刑。费拉里胸有成竹地反驳说:“庭长先生,因为你提到的那些事实,那时曾得到《前进报》社长、现政府首脑对我的最高夸奖。”意共法律办公室成员里博迪律师说:“我曾为三百多共产党人进行过辩护,他们都被法庭认为无辜而释放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只因为我为他们辩护过就要审判我。”
  6月2日,检察长发言,他的讲话是相当猛烈的。他指着葛兰西说:“我们要使这个头脑二十年不能工作。”
  6月4日,在法庭休庭审议之前,被告们作最后申诉。特拉奇尼站起来,代表大家发言。
  特拉奇尼:“至于我们在党的组织中的地位,我们每一个人在发言时都已经作了陈述。警察局提供的证词丝毫不能改变我们的讲话。这些证是遵循‘与本题无关’的原则,或是以(警方)‘机关秘密’的方式提供的,根据这些证间我们都毫无例外地是党的领导人,然而,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庭长:“好的,我记下了这点。”
  特拉奇尼:“好极了,庭长先生,也请您记下我将要说的话。我记得我荣幸地获得过律师的头衔,我想畅谈一下法学的问题。啊,当然我谈的不是关于旧制度下所宣布的旧判决的旧法学,而是最新的法学,即执行新的伦理和政治原则的法庭所宣布的法学。请看,这里有一桩不久前颁布的判决。这项判决是由一个比你们的法庭高得多的法庭宣布的……”
  庭长:“什么,你说什么?”
  特拉奇尼:“……那个法庭与你们这个法庭不同,它是由宪法明文规定的法庭……”
  庭长:“你要注意你在讲些什么。”
  特拉奇尼:“庭长先生,您只能同意我的意见,因为我指的是高等法院设立的元老院,即高于一切法院的最高法院,它的设立和职能是由国家宪法规定和保障的。好吧,在这项政府希望广为宣传、使全体公民人人皆知并引以为戒的判决中,有这样的话:任何政党或其他组织的领袖和领导人,如果他们本人的罪行不能得到具体证实,他们都不能被认为应对该政党或该组织成员及追随者的行动负有刑事责任。法庭当然知道,我这里是指的高等法院调查委员会审理路易吉·德博诺将军案件时所作的判决,他曾犯有谋杀马泰奥蒂议员的间谋罪,但由于证据不足而释放了。今天我要问:这条法学原则对我们是否也适用?公诉人在他的起诉书中已暗示是不适用的。至于我,对这个法庭将如何回答我的问题也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即使我预料到法庭会全面接受公诉人的要求而宣布最重的判决,我也不能掩盖我内心的喜悦。这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事实上,直到今天为止,我们只是用法律语言解释这些结论,我们如果用政治语言解释这些结论,那又意味着什么呢?”庭长:“不要谈政治,要回到正题上来。”
  特拉奇尼,庭长先生,我要求至少在这场官司即将结束的时候能从政治上谈一谈,因为迫根溯源,这场审讯纯属政治原因和政治需要。六天来一直禁止我们从政治上谈问题,我要求起码现在能让我占一点时间谈一谈。我刚才说过:公诉人的结论有什么政治含义呢?那只能意味着:有共产党存在这个简单的事实本身就足以使现政府感到面临严重的危险。啊!这就是强大的国家,防守严密的国家,专制的国家,武装到牙齿的国家!它已感到它的稳定性受到威胁,不,比这更严重,是感到它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这不仅仅是因为在它的面前存在着一个小小的党。这个党受歧视,受打击,受迫害。它的优秀成员有的被杀害,有的被投进监狱。为了拯救它同劳动群众的联系,它不得不转入地下,尽管它是为劳动群众而生活和战斗的。我这样全部说出了公诉人应该说出的结论,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吗?”
  庭长:“好了,现在不谈这个题目了。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特拉奇尼:“如果我不是按公诉人的估计发言,我本来可以结束讲话。当然,我说的不是他奢谈的思想感情上的估计,在这点上要战胜他太容易了。对我们的判决所面临的不是高兴和鼓掌,而是忧伤和痛苦,我对此是确信无疑的。但是,庭长先生,我要说的还是政治上的估计:我们将会被判刑,因为我们已被认为是挑动社会阶级仇恨和煽动内战的罪犯。那么好吧,当明天人们读到对我们的可怕判决名单时,不会没有人认为这场审讯和即将宣告的判决本身就是一场内战,就是对社会阶级仇恨的强烈煽动。”
  (庭长打断了他,要制止他的发言。)
  特拉奇尼:“难道不能这样说吗?现在我想用更为令人愉快的思想结束我的发言。庭长先生,各位法官先生,这次法庭辩论真正是对宪章公布八十周年最富有特征和最名副其实的纪念,你们昨天在礼炮和军乐声中,在本首都的大街小巷隆重地庆祝了这个节日。”
  (发言终于被庭长制止了。)
  他们都判了刑,刑期长短不一。葛兰西被判处二十年四个月零五天(罗韦达和斯科奇马罗也被判处同样长的时间。特拉奇尼被判处二十二年九个月零五天)。
  有消息说葛兰西可能被送往波托隆戈纳监狱。1928年6月8日,即宣判四天后,泰雷西娜主动从吉拉扎给墨索里尼写了一封信,请求他批准“进行一次严格的法医体检”,让她的哥哥“关押在一家医院监狱里,让他吃自己的饭,得到与其虚弱的身体相适宜的治疗,以便他在较为人道的环境中忍受强加于他的刑罚”。医生给他进行了检查。我们从1928年7月6日司法部长办公室主任给内政部长的报告中可以看到,他掉了十一颗牙齿,“患有尿毒症引起的突发性牙周炎和轻微的神经衰弱症”因此,撤销了将他送往波托隆戈纳服役的决定。
  经过十二天的行程,安东尼奥于7月19日来到了都里监狱,这里离都里三十来公里。
  “从罗马到都里的旅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我在罗马就感到肝部疼痛难忍,我以为只是一般的炎症,其实那已是肝炎的开始,后来更严重了。我痛苦得难以忍受。在本内文托,我度过了地狱般的两天两夜,我蜷缩得象条虫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圣·安东尼奥之火①,他也没有办法。”
  他到达目的地时十分虚弱。他的一位狱友朱塞佩·切雷萨说:“他患有尿毒性的皮肤崩裂症,整个消化功能紊乱,呼吸困难,走动时必须有人搀扶”。
  他立即感到了监狱当局和医务人员对犯人的勒索和不人道的作风。一位名叫奥雷利奥·丰塔纳的政治犯记得当时葛兰西是这样向典狱长发泄愤懑的:“在我被捕的时候,我依然是在职议会议员。因此,应该象对待可能被捕的红衣主教那样对待我。但是,我看对待我还不如对待一个教堂看门人。”二十年后,作家多梅尼科·祖卡罗对狱医奇斯泰尼诺进行了采访,并这样描写过他(作家的描写既没有受到辟谣,也没有受到质问):
  “葛兰西需要更多的医疗和改善其被迫接受的生活条件……医生奇斯泰尼诺抛下他不管,有一天甚至对他说,作为法西斯党徒,只希望他早一天死掉。对于这个撒谎成性、怯弱如鼠的医生的冷酷态度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据他家乡人说,如果他在夜间被紧急叫醒,他在下床之前就要谈妥酬金……他从窗户里问是否准备付五千或一万里拉。”
  葛兰西得到部分看守人员更多的照顾。但葛兰西的牢房在看守室隔壁,吵闹声常常使他不得休息。

  ① 圣·安东尼奥之火是丹毒的俗称。——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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