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爱玛·戈德曼 -> 戈尔德曼散文集:无政府主义与其他(1910)

1、何谓无政府主义



天道自然无为
饱受非议,孤傲不群;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无序之始作俑者!”众人皆哮,
“汝好杀戮系吾辈之块垒!”
任达不拘矣!侪辈知难而退,不求甚解
或闭明塞聪,久假不归。
后蒙在鼓里,咎由自取。
汝却怀瑾握瑜,一发破的。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山重水复,扑朔迷离;
一心一德,为万安计。
吾笃信之无为,
非代拆代行,亦不屈不挠也。

约翰·亨利·麦凯[1]



  人类进步与发展的历史,同时也是每个新观念为着更耀眼的黎明不断斗争的历史。不论哪个时代,新思想用尽方法证明自己,守旧者仍然顽固坚守传统,用尽最卑鄙最残酷的方法阻碍新鲜事物的到来。我们无需翻看历史赘述每一种激进思想面临着多么难以承受的非议、责难和困境。刑具架、拇指架、皮鞭仍存于世;罪犯的囚衣与公众的愤怒亦未消失,这些事物一同合力反对正安静发展的思潮。
  无政府主义不指望能够逃离任何新思想共有的命运。事实上,无政府主义作为最具革命性与抗争性的新思潮,为了重建世界,它不得不遭遇人们的冷眼和敌意。
  哪怕只是想轻微反驳现有的抨击无政府主义的言行,都会令人不禁写下鸿篇巨制。因此,在这里我主要回应其中两个主要的反对意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阐明何谓无政府主义。
  反对无政府主义中最匪夷所思的现象,就是其揭示了所谓智慧与愚昧的关系。不过要是考虑到一切事物的相对性,这也不能算很奇怪。无知的群众因为无知,所以无须假装理解或宽容。他们一直只靠冲动行事,理论起来和孩子一般。“原因为何?”“因为如此。”然而,对于无政府主义的反对声浪,未受教育群体的意见应与知识分子的意见一样受到重视。
  那么,有哪些反对意见呢?第一种,认为无政府主义尽管是一个美好理想却并不实际。第二种,认为无政府主义代表着暴力和破坏,因此必须否定它,将之定性为危险恶毒之物。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无知群众并不是基于对无政府主义的透彻了解而做出判断,他们依据的不过是道听途说或是以讹传讹。
  奥斯卡·王尔德[2]说,切实可行的方案要么是已有的方案,要么是在既有的条件上可以实施的方案;但我们反对的正是既有的条件,而所有能接受这些条件的方案都是错误愚蠢的。因此,评判是否切实可行的标准,不是看其是否能坚持错误和愚昧,而是看其是否有足够的生命力脱离固有生活的死水,构建并且维持新生活。考虑到这一点,无政府主义确实是可行的。比起任何其他观念,它更能帮助消除错误与愚昧;比起任何其他观念,它更能构建且维持新生活。
  由于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有关无政府主义的故事,无知者的情绪始终被绷得紧紧的。人们用尽其极来反对这种思想及其拥趸。因此,对那些没头脑的人来说,无政府主义所代表的一切,与臭名昭著的坏人对孩子犯下的恶行没什么两样——一个恶魔弯下腰吞噬一切;简言之,无政府主义在他们眼里就是破坏与暴力。
  破坏与暴力!寻常人如何知道社会中最暴力的是愚昧;而与这种愚昧破坏力相抗衡的正是无政府主义?他也不会明白,在某种程度上,无政府是自然力量的部分,它毁灭的是依赖社会生存的寄生虫们而非去破坏良性运行的组织。它清理的只不过是杂草,只有这样土地才会长出健康的果实。
  有人说过,指责比思考更轻松。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精神懒惰,正好证实了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与其考察一个既有观念的基础、根源与意义,大部分人要么整体地否定,要么只根据一些表面的或偏见的概念展开批评。
  无政府主义促使人们去思考,去探寻,去分析每一个提议;但考虑到一般读者未必能透彻了解,我还是会从定义开始,然后再具体的阐述。
  无政府主义——是这样一种哲学,基于不受人为法律约束的自由而建立的社会新秩序;是这样一种理论,所有形式的政府都依赖暴力,因而是错误的、有害的,且非必要的。
  当然,新的社会秩序,依赖于物质基础;所有无政府主义者认同当今罪魁祸首是经济因素的同时,他们还认为在完全考虑生活各方面之后,比如个体与集体,内部与外部环境因素等,才有权宜之计。
  仔细研究人类发展的历史便会发现:个体本能与群体本能是互相对立统一的两个因素,二者并非背道而驰,只有在适当环境下,他们才会紧密联系并达到真正和谐的状态,这些直到现在才被人们理解。个体与社会为了各自的至高地位已经进行了许多年的冷酷血腥的战争,因为它们均忽视了对方的价值与重要性。个体本能是个体自我奋斗、自我成长、壮志满怀、自我实现强有力的因素;群体本能则是群体互帮互助、实现利益也是同样顽强的因素。
  个体内部及其群体之间风起云涌的答案近在眼前。原始人不能理解自身存在的原因,更不消说理解群体,他觉得自己完全受自然不可控、不明朗因素影响并被嘲笑和侮辱。根植于这种想法之上的宗教,将人仅仅看成是依赖于超越自身能力的尘土,只能通过完全的臣服才能得到寻求安稳。所有早期的英雄事迹都依据这样的观念。这个观念常常是圣经人物处理人与上帝、国家、社会关系时的座右铭。此类信条的传播周而复始:人不名一文,权力才是一切。因此只有在人们完全臣服的情况下,耶和华才能接受他们。人可以拥有世上所有的荣光,但他不能有自我意识。国家、社会以及道德规则高唱同样的颂歌:人可以拥有世上所有的荣光,但他不能有自我意识。
  无政府主义是惟一赋予人自我意识的哲学,它认为上帝、国家与社会都不存在,他们的许诺是无效的,因为这些许诺只有通过人的臣服而实现。因此,无论从天性还是从人自身,无政府主义是一个完整生命的导师。在个体本能与群体本能之间就像心脏和肺一样不存在冲突。宝贵生命的实质存在于个体本能之中,而让生命保持纯粹和坚韧的因素却根源于群体本能。个人是群体的心脏,是让群体生活得以维持的因素,而群体就通过纯粹、坚韧的个人来保持活力。
  爱默生说过,“世上的有价值的东西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活性灵魂。有这种灵魂的人能看到绝对的真理并创造真理。”换言之,活在世上,个体本能即价值。一个真实的灵魂能够看透并创造真理,因此真理才有更大的说服性,让群体灵魂复兴。
  无政府主义是受禁锢灵魂的伟大救星,它是个人与社会达到平衡的仲裁者。要达到那种统一,无政府主义已向阻碍个体本能和群体本能、个人和社会良性融合的不利因素宣战。
  作为人类精神钳制者的宗教,作为人类欲望统治者的财产,还有作为人类言行规范者的政府,都是奴役人类并使之不安的源泉。在宗教中,上帝即真理,人类如草芥。但上帝从一名不文的人群中,创建了一个如此专制、暴虐、残忍、秩序森严的世界;也自从有了上帝,世上充满了阴郁和人们的血与泪。无政府主义要人们揭竿起义反抗这股黑暗势力。无政府主义也指引人们要挣脱精神枷锁,因为只有当你能够自我思考与判断,才能够从黑暗统治里脱离出来。
  作为人类欲望统治者的财产,不承认人有满足自身需求的权利。曾有段时期,产权被认为是种神圣的权利。对此,财产和宗教像人类发出同样的声音:“牺牲!放弃!顺从!”无政府主义让卑微的人类在其精神世界中有立足之地,让其面向光明,屹立不倒。人类看清了财产的本质,它不过就是永不知足、残害人类思想的东西!人类在准备打败这毫无人性的恶魔!
  “财产即盗窃!”法国伟大的无政府主义者蒲鲁东如是说。如果对强盗而言没有风险和危险,这毫无疑问是对的。独占人们不懈努力的财产已经剥夺了其与生俱来的权利,并让其作为乞丐与被抛弃者自生自灭。财产甚至没有摆平某种陈词滥调,即人类生产活动不足以满足其全部需求。但学过经济学的初学者都知道,过去几十年里,劳动生产力已超越人的需求近乎百倍。但对于一个不正常的制度而言,正常的需求是什么呢?产权承认的唯一需求就是财富越多越好。因为财富即权利——征服、打压与剥削他人的权力,让人卖命、愤怒、低人一等的权利!对自身用不完的权力、数不尽的财富而自鸣得意的国家,美国尤甚。但若一个富国不能让其国民填饱肚子满足基本生活,不能为其提供干净、安全的生活环境而使之流浪,不能让其充满活力与幸福而使之失望,那么这个国家有再多的财富有什么用?如此看来,美国真可怜啊!
  人们普遍承认,除非收益大于支出,否则破产不可避免。但身处创造财富的生意场的人未必真的懂得这个道理。每年投入生产的生命成本原来越大(去年美国5万人死亡,10万人伤残),而帮助创造财富的人们所得到的回报却越来越少。然而美国对这样的亏本生意却仍然视而不见。这也不是后者唯一的罪行,而其更致命的罪行是把生产者仅仅转变为机器的一部分,使其完全受钢铁般冷冰冰的机器摆布。人正被剥夺的东西不仅仅是他的劳动成果,还有其自创力、独特性以及他对所从事工作的兴趣与热望。
  真正的财富存在于兼有使用性与观赏性事物之中,这些东西利于身体强壮健美,环境适于栖息。但如果一个人花三十年成天绕着卷轴缠棉花,或者挖矿、修路,那他必定无暇拥有财富。他能给予这个世界的只是沉闷、可怕的东西,这些更让其阴暗、可憎地存在着——太脆弱而无法生存,太懦弱而害怕死亡。说来也奇怪,竟然还有人赞扬这种生产集中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傲人的成果。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我们继续受制于机械,我们所受的奴役会比过去受制于国王更甚。他们并不知道,集中生产不仅葬送了自由,而且也为诸如健康、美、艺术与科学之类敲响了丧钟,而这一切在按部就班的机械时代都是无法让人容忍的。
  无政府主义只得否认这样的生产方式,因为它的目标是尽可能自由地表达个人潜力。王尔德认为完美人格是一种状态,即“在良性发展的环境下,个人不会受到伤害,受伤残,或处于危险”。那么,完美的人格只会存在于人能够自由地选择工作方式、工作环境、工作意愿的社会中。一个人制作桌子、建造房屋,或是耕作土地,就和画家绘画、科学家有所发现一样,都是源自灵感、热望和对工作深深的热爱的结果。这就是理想的无政府主义状态,它的经济制度必须是以自愿生产与分配为基础,逐步发展为一种充分利用人类过剩劳动力的自由共产主义。然而,无政府主义还承认个人权力或者若干个体的权力,一直都为了找到符合这些人兴趣和愿望所在的其他工作形式而做足准备。
  只有在保证个人与社会完全自由的情况下,人类精力自如发挥的情况才能得以存在。无政府主义的矛头直指第三者,即除开个体和群体之外的事物,比如说作为组织性权威的国家或者法律条文以及各种阻碍有社会平等的劲敌。
  就像禁锢了人们思想的宗教和抑制人们需求的财产或者排他权一样,政府通过颁布各种命令来限制人们言行。爱默生说道,“政府从本质上讲是一种暴行。”不论是君权神授还是大多数法则组织下的政府,均是如此。他们的目标是个人无条件顺从。
  在谈到美国政府时,美国最伟大的无政府主义者梭罗[3]说,“目前这个美国政府──它不过是一种传统,尽管其历史还不久,但却竭力使自己原封不动地届届相传,可是每届却都丧失掉一些自身的诚实和正直。政府的活力和气力还顶不上一个活人,因为一个人就能随心所欲地摆布它。一些处事不公的机构凭借人们对法律的尊重、甚至好感,使法律从未公正对待笃信它的人们。”

  “事实上,政府的办事基调就是不公平。政府像不会犯错的君主那样自大自满地命令、审判、谴责、惩罚最无关紧要的过错,自己却罪孽深重地泯灭着个体的自由。所以奎达说得对,“政府不过就是对其公众灌输着某些观念,即公民必须服从政府之令,必须纳税使国库充盈。政府最拿手的就是无事生非、制造麻烦。在这种情况下,再出色、再娴熟的个人,因政府对他们的非公正待遇及未向其提供足够的发展空间,他们的才华不可避免地会被榨干、消失殆尽。政府需要的只是一个不停缴税的纳税机器,需要的是一个没有赤字的国库,需要的是犹如两堵高墙之下无路可退的卑贱羊群般沉闷、黯淡、无精打采的民众。”

  然而,要不是因为政府为了达成目的而采取腐败、专制、压迫的手段,一群羊哪会知道要反对其欺骗。因此,巴枯宁认为政府不会向个体自由或少数群体示弱,为了强化自身权力,它不过是社会关系的破坏者,或更甚是自己任期的终结者。政府葬送了政治自由就像人们为宗教牺牲了尊严。
  其实,现在有思考能力的人几乎都不会认同作为组织性权威的政府,有存在的必要,因为它竟然会过度保护财产或排他权。政府在这方面可是大有作为!
  就连对实行费边主义[4]的政府充满幻想的萧伯纳都不承认政府应该存在,“当下的政府就是通过暴力手段掠夺、奴役穷人的庞杂机器”。如此看来,的确很难弄清楚在消除贫困后美国国父们为什么还赞同政府继续存在。
  不幸地是,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仍然笃信政府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他们甚至还相信政府可以维持社会秩序与和谐,消除犯罪,减少好吃懒做之人。因此,下文我将论证这些观点经不起检验。
  自然规律即是人能够在没有任何外在压力的情况下声称自己是自由和自发的,并与自然的要求维持平衡。例如,对营养、性欲、光、空气、锻炼的需要就是自然规律。但它的表达并不需要国家机器,不需要棍棒、枪支、手铐或监狱。如果要遵守这些法则,那么我们仅仅需要自觉和自由。但政府不会通过这种和谐的方式来维持自身权力,它只会通过大量暴力、强迫和施压等形式实现自我目的。那么布莱克斯通[5]也是明眼人,他说:“人类规则是无效的,因为他们与自然规律相违背。”
  若不是在成千上万人被屠杀后的华沙这个地方,我们很难认把事后的安定与有序归因于政府的能力。由屈服衍生、用恐怖维持的“秩序”并非真正的安全保障,但这却是政府仅有的治理手段。真正的社会和谐是自然而然源于各种利益相关者的同心同德。若是人们除了工作无事可干,若是人们在工作中没有欢乐,那么出于兴趣自愿组成的群体是不存在的。那么,社会和谐就不消说了。因此,法律、警察、军队、法院、监狱便成了政府为极力实现社会“和谐”最有利的暴力武器。
  权威与法律最荒唐的辩解是他们为消除犯罪而服务。但除开政府本身就是罪魁祸首的事实之外,比如破坏一切成文法则和自然规律,以赋税的方式窃取公众资产,以战争这种致命惩罚来杀戮生命,它还是解决犯罪问题的最大阻碍。因为政府完全不能消除或削减它自身所带来的祸患。
  犯罪就是未借好力。只要当今的各种机构如经济、政治、社会及说教机构,串通一气误导人们将气力投入错误的地方;只要大多数人蹩脚地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过着他们不愿意过的生活;那么犯罪就不可避免。所有明文禁令只会助长犯罪而无法将其消除。当今的社会,有谁能理解人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绝望、贫穷、恐慌和害怕,在濒于犯罪与堕落之路上承受了怎样的精神折磨?就算知道了这些可怕的遭遇,还是会有人不能理解克鲁泡特金所言:

  “那些能够在法律和惩罚带来的益处与惩罚对人格带来的侮辱间找到平衡点的人;那些能够从告密者嘴里估计到在揭露犯罪的借口下,政府用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供养受到法官袒护的四处泛滥的腐败的人;以及那些能够进入监狱高墙,看清楚在被剥夺了自由之后、在被看守残酷虐待之后、在被粗鄙的语言痛入骨髓地羞辱了千百次之后正常人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他们都会赞同,应当把这可恶的牢狱惩罚体系全部废止。”

  法律对懒人的威慑作用简直荒唐得不值一提。只要社会削减浪费,削减用于维持和保护懒人阶层所支付的花销,那么社会的餐桌对所有人来说仍然是充裕的,甚至对那些偶尔懒惰的人也是如此。再说,懒惰常出自享受特权和有身心障碍的人之中,而现在我们令人发疯的生产制度正是在培养这两类人,更令人震惊的是如今的人们都要去工作。无政府主义的目标就是去除工作中的这些强迫、压抑、阴暗的方面,让工作中充满快乐、活力、多彩的方面,进而实现真正的和谐,让即使是最穷的人也能从工作中获得休养和希望。
  要拥有政府主义所倡导的那种生活,那么用不公正、独断专行、压制手段统治人们的政府就应该被废除。它不过是把一种单一的生活模式强加于所有人罢了,并没考虑到个人与社会的区别与需求。在摧毁政府和成文法的过程中,无政府主义致力于从当权者的管制与压迫中解救个人的尊严及其独立性。只要有自由,人才可能茁壮成长、全面发展;只要有自由,人才会去学着思考和行动并且可以成绩斐然、实现自我;只要有自由,他才会意识到社会纽带真正的作用——让人与人紧密联系,而这正是正常社会生活真正根基之所在。
  但人之本性谓之何物?它能否改变?若不能,人性可以在无政府主义庇佑之下永存么?
  可怜的人性,有多少可怕的罪行借你之名!不管是君主还是警察,不管愚蠢的牧师还是目光短浅的科学门外汉,但凡愚人竟然振振有词地论及人性。这些愚弄大众的骗子把人性吹嘘得越厉害,他们越容易背弃人性、亲近邪恶。然而,在所有灵魂都受到禁锢、所有心灵都被束缚和伤害的今天,又有谁有资格讲人性呢?
  约翰·巴勒斯针对被圈养动物的实验研究提出看法,他认为做这种实验完全是无用功。动物在离开田园和森林之后,他们的生活习性、进食方式彻头彻尾发生了转变。同样的,人性被囚禁于狭窄的空间,每日遭受鞭笞被迫服从,我们又如何能说这种实验是有发展前途的?
  自由,发展,机遇,尤其是平静与安宁教会我们人性最重要的特质和实现它的可能性。
  于是,无政府主义真正代表着宗教统治下人类思想的解放,经济压力下人类生存的解放,政治压迫下人类生活的解放。无政府主义还代表着这样一种社会秩序,人们享有创造真正财富的自由;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欲望、品位和兴趣自由地选择,并能完全实现生活之所需。
  这并非是突发奇想、天方夜谭。无政府主义理想是世界各地的有识之士通过对现代社会趋势的认真观察而得出的共识。那便是,个体自由与经济平等是实现至善至真的人性之必要条件。
  谈到实现方式,无政府主义不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是一种通过神灵启示在将来必会实现的理论。它就是一种使我们生活源源不断充满新意的活力。所以,无政府主义的实现方式并非放之四海皆准的铁腕手段。实现它必须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比起像巴枯宁或是克鲁泡特金这样强烈、张扬的个性,有沉稳、平和性情的托尔斯泰会期待一种截然不同的社会重构。同样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俄国的经济、政治条件决定其比英美等国需要更为激进的改革方式。无政府主义虽然不是军事训练与整齐划一的同义词,但它却代表一种反抗精神,即无论如何都要同任何阻碍人类发展的因素作斗争。所有无政府主义者都认同这一点,同时他们承认对政治机器的抗争也可以作为一种带来巨大社会变革的方式。
  梭罗曾说,“所有的选举都是一种游戏,就像下象棋、双陆棋这样游刃于是非之间;通过选举完成某种职责的说法不过是权宜之计。就算把票投给了正义一方,其实对于改善状况也无济于事。一个聪明人不会将正义任凭随机事件摆布,也不指望通过大多数的力量让正义永存。”仔细想想政治机器及其成效,就不难得出梭罗的结论。
  议会制度的历史说明了什么?除了失败别无其他,甚至没有一次成功的改革来消除人们的经济与社会压力。由于声称为了劳工的发展与保障,法律才得以被认可并实施。但事实证明不是这样,就在去年,伊利诺伊州为了保护矿产资源而颁布了死板的律法,矿工为守法而造成了巨大的矿难。施行较多童工保护法的州,往往对童工的剥削最厉害;尽管我们州的工人享有充分的政治权利,但贯穿全美的资本主义,其厚颜无耻的程度却达到了极限。
  即使工人们能有自己的代表——叫嚣着为其代言的“好心的”社会主义政客们,他们对诚实和充满善意的劳工会有多大作为?我们必须记住,政治在实现良好目标的过程中实则充满了陷阱:幕后操纵,欺骗,阿谀奉承;事实上,每个政治掮客的花言巧语都深得民心、大获全胜。此外,人们对道德极度堕落和信念完全缺失的玩忽职守者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人们真是愚蠢的可以,竟然一遍遍相信、支持那些仅仅剩下一丁点抱负的政客们,最后发现自己被其背叛、欺骗。
  也许有人会说,一个正直的人是不会在勾心斗角的政治中腐败堕落的。事实恐怕与之相反,在无数的例子中可以看到,这样的人或许完全无法为劳工权益尽一分力,因为公务员是靠政府养活的。如果有好人的话,要么忠于他们的政治信仰失去经济收入,要么依附于给他们发工资的政府而完全不做丁点好事。在政治角逐中人没有选择余地,要么成为滥好人,要么成为大恶人。
  政治迷信仍在大众的头脑中萦绕,但真正热爱自由的人不会和这扯上关系。相反,他们像施蒂纳一样相信人愿为获得足够的自由而不惜一切。因此,无政府主义就是直接行动,公开反对和抵制各种法律、经济、社会、道德限制。虽然这些挑战与反抗并不合法,对于人的救赎却功不可没。但凡违反规则的事物都需要诚实、自恃与勇气的支撑。简而言之,它需要自由而独立的精神,因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有着不可穿透的脊梁。”
  普选权的获得归功于直接的反抗行动。如果没有美国革命先辈直接的反抗行动,他们的后代仍将是们的后代仍将身穿英王士兵的制服。如果不是约翰·布朗及其同志们直接的反抗行动,美国将继续陷于黑人贸易。当然,贩卖白人女性的交易如今仍在继续,但那终会通过直接的反抗行动得到废除。工会主义,经济领域的现代角斗士,就是为直接的反抗行动而存在。只是最近,政府和法律企图破坏工会运动,把人权运动的代表人物们也作为同谋判刑下狱。他们如果为了维护自己的事业,向政府乞讨、恳求、妥协,那其规模如今仍然将微不足道。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俄罗斯,而且甚至英国(见证了英国工会的反抗活动正在不断发展中),具有革命性的直接经济行动已经成为争取劳动自由的强大力量,唤起了社会对劳工力量的重视。全国总罢工,作为工人意识的最高表现,在美国不久前还受人耻笑,现在的大罢工为了能胜利,必须要意识到团结一致在一般的罢工运动中的重要性。
  直接行动,被证实不仅在经济领域有效,对个人生存环境也有同样影响。一个人若被无数力量所侵蚀,他只有通过坚持不懈的抵抗,才能使自己得以解脱。对抗车间监工、对抗法律权威、对抗各种潜移默化和控制欲强的道德说教的直接行动,便是无政府主义持续不断、合情合理的实现方式。
  那么直接行动会导致革命么?是的,没准会,因为真正的社会变革没有革命是不会存在的。人们要么不熟知这些革命的历史,要么就还未意识到革命不过是践行中的思潮。
  思想的伟大摇篮——无政府主义在今天正逐步渗透到人类各种努力之中。借由无政府主义精神之光,一切昭然若揭:科学、艺术、文学、戏剧等,这些都是每个个体和每种群体为抵抗已有事物的顽疾和更优越的生活环境而付出的努力。无政府主义是使个人独立的哲学,也是使社会和谐的理论。无政府主义是重建世界最伟大、最势不可挡、最有活力的真理,它引领我们走向人类黎明。




[1] John Henry Mackay约翰·亨利·麦凯,(1864 -1933),出生于苏格兰,成长于德国,无政府主者、思想家及作家。

[2] Oscar Wiilder,奥斯卡·王尔德,英国文豪,19世纪最富盛名的剧作家。

[3] David Thoreau,亨利·戴维·梭罗,美国作家、哲学家,著名散文集《瓦尔登湖》和论文《论公民的不服从权利》的作者。

[4] Fabianism,费边主义,19世纪后期,流行于英国的一种主张采取渐进措施对资本主义实行点滴改良的资产阶级社会主义思潮。它是英国费边社(Fabian Society)的思想体系和机会主义路线。1884年一部分知识分子创立了费边社,该社成员认为社会改革应循序渐进,故以公元前3世纪古罗马一位因主张等待时机、避免决战的战略而著名的将军费边的名字命名社名。其学说故称为“费边社会主义(Fabian Socialism)”简称“费边主义(Fabianism)”。

[5] Blackstone 威廉·布莱克斯通Sir William Blackstone(1723~1780 )英国法学家、法官。生于伦敦的哲普赛德。曾在牛津大学潘布洛克学院学习。1746年从事律师事务。但不是很成功,1749年任法庭记录官,1750年获民法学博士学位。1751年任陪审员,他对英国的普通法极其感兴趣,1753年辞去律师工作,集中精力教学,1758年在牛津大学任教,成为英国大学教授英国法的第一人。其主要著作《英国法阐释》(1765~1769)系统地阐述了英国法,认为英国法可以与罗马法和欧洲大陆的民法相媲美。该书对英国和美国的法律界和法律研究影响深远,并被认为这是一本对现存的社会政治和制度的貌似有理的辩护作品,其中一些观点,如不信国教就是犯罪的观点曾受到杰里米·边沁的猛烈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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