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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勃鲁埃
——与霍布斯鲍姆们迥异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

杜建国



  不久前听说,当代最为卓越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之一皮埃尔·勃鲁埃(Pierre Broué,1926-2005)于2005年7月去世了。
  如此称呼勃鲁埃,肯定会让绝大多数人感到意外以至于招致其嘲笑。勃鲁埃,何许人也?何堪最为卓越之名?又何堪马克思主义之名?这些疑问有其道理,且容笔者慢慢回答。
  首先,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因人而异,卢森堡与考茨基不同,托洛茨基与斯大林也不同。
  另外,恕笔者孤陋寡闻,今天的中国史学界或思想界大概没有几个人留意到勃鲁埃的存在。即使是笔者本人,对勃鲁埃虽已不是一无所知,但仍旧不过是知之甚少而已。尽管如此,窥其一斑,仍可想象其全貌,我相信如此评价勃鲁埃还是名实相符的。
  对汉语以外的任何语言我都是一窍不通,对于勃鲁埃的了解,我完全是通过翻译作品。勃鲁埃的作品当中,翻译成中文的我仅仅见过两篇短文,一篇是《布哈林和托洛茨基》(《布哈林问题国际学术讨论会》,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另一篇是《托洛茨基档案的最后秘密》(《国际共运史研究资料》,第4辑,人民出版社)。两文篇幅不长,大概一共几万字,但是仍旧可以看出其不同凡响。
  另外,通过别人的作品间接地增加了我对勃鲁埃的了解,不过,也只有区区三处可做参考。
  第一,西班牙人费尔南多·克劳丁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从共产国际到工人党情报局》(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一书中,曾在几处引用过勃鲁埃的作品。克劳丁在对斯大林主义的共产主义运动陷入困境的状况进行反思时,在许多地方认可了托洛茨基对斯大林的批判。
  第二,厄奈斯特·曼德尔在《理解托洛茨基》一文(《托洛茨基及其思想研究》,香港十月书屋,1997年)中,对勃鲁埃的著作《托洛茨基传》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当然,曼德尔同时也指出了他所认为的《托洛茨基传》存在的不足。我对曼德尔的了解相对多一点,向来比较佩服他的观点,既然他对《托洛茨基传》有如此评价,那肯定不会是毫无道理的。
  第三,法国人皮沃和蓬塞纳所著的《理想藏书》(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中,在“造反、革命和反革命”一栏里,推荐了勃鲁埃1971年的著作《德国的革命(1917——1923)》。德国革命的重要性自不待言,但是对其研究史学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K.S.平森所著的《德国近现代史》(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曾称,一直没有一部翔实的德国革命史专著。长期以来,人们对德国革命的认识可以说是一团糟,典型的例子,对于革命中最为重要的事件1919年柏林一月事件,绝大多数的历史书籍都称这是由斯巴达克同盟发起的暴动引起的,但是事实决非如此,事件的进程要远比这一描述复杂。据见过《德国的革命(1917—1923)》者称,此书篇幅长达一千余页,这部著作的出版应该会结束前面提及的状况的。
  再者,听说勃鲁埃还有一本关于俄国革命史的专著。对勃鲁埃的了解仅限于以上几点,其它作品我就一无所知了。
  通过上边的介绍可以看出,勃鲁埃的研究主要是围绕着二十世纪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以及相关问题展开的,不管是成功的革命——如俄国革命,还是失败的革命——如德国革命。无产阶级革命,无疑是二十世纪最为重要的人类历史现象之一,但是,专注于革命过程本身的历史著作却少而又少,原因何在?
  俄国革命是唯一一次成功的无产阶级革命,但是无产阶级的权力后来被斯大林主义官僚所篡夺。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无产阶级,官僚与资产阶级达成了默契,篡改革命的历史并阻挠对革命历史的严肃研究(见拙文《论俄国革命——从兴起、蜕化到垮台》)。
  对于失败的革命也是如此。二十世纪一系列失败的无产阶级革命,是由于无产阶级的领导——社会民主主义者和斯大林主义者——的失职造成的(见拙文《论俄国革命——从兴起、蜕化到垮台》)。资产阶级自然不希望工人阶级从中吸取经验教训,而社会民主主义者和斯大林主义者对研究革命史也是毫无兴趣,他们作为失败者既无力自我反省,也不愿别人知道他们为造成失败所应承担的责任。
  因此,对革命史的研究,只能由那些既反对资产阶级、又反对社会民主主义者和斯大林主义者的马克思主义者来进行了,只能由那些坚决主张工人阶级应该自我解放的马克思主义者来进行了。
  长期以来,嘲弄无产阶级没有自我解放的能力早已成为一种时髦,不管是资产阶级,还是社会民主主义者和斯大林主义者及其各式各样的变种,都是如此,但是我相信,读罢勃鲁埃的著作肯定会让我们得出与此不同的结论,肯定会让我们看到无产阶级的英雄形象,肯定会让我们相信无产阶级具有自我解放的力量,具有建立一个既不受资本支配、又不受官僚支配的社会的力量。
  在今天,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n)常常被称作当代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同时是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但是,作为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却很少去研究二十世纪的无产阶级革命史,其著作翻译成中文的大约已经有十种之多,但无一专门涉及这一领域。在我看来,二十世纪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的内容比人类历史中的任何社会现象都要更为宏伟、丰富,比任何历史现象都更具有现实意义,也就是说,具有最重要的历史研究的价值。但是,以霍氏为代表的诸多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们对此建树甚少,相反他们更多时间是埋头于各式各样的“故纸堆”。这一现象真是令人奇怪。其实这并不难理解,霍布斯鲍姆一直是忠诚的斯大林主义者,与那个时代的共产党人一样,最初他们满足于斯大林的教条,认为这些教条已经足以解释一切,足以保证他们获得最后的胜利。斯大林主义及后斯大林主义失败后,作为实践的失败者和思想的破产者,他们已经无力理解他们所曾积极参与的运动,无力进行自我反省,他们不是去责怪群众的领导和作为群众领导体系一员中的自己,反而去责怪群众。而勃鲁埃与他们截然相反,他将无产阶级群众的自我解放精神与其领导的包办代替主义区别开来,致力于整理、挖掘无产阶级的斗争历史,使之尽量避免随着领导的破产而一同被人遗忘的命运。只有错误的领导,没有错误的群众,相信大家读完勃鲁埃的著作后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综上所述,将皮埃尔·勃鲁埃称作当代最为卓越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之一是当之无愧的。相信有一天,皮埃尔·勃鲁埃会在历史学界占据应有的地位。但是,与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得到承认相比,如果无产阶级在争取自我解放的斗争中能够从他的著作中获得帮助的话,我敢肯定,这会让他的在天之灵更感欣慰的。
  草草几句,羞于见人,就算聊胜于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