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开始读埃尔斯纳的《拿破仑一生中重要的日子》外,没有做别的事情。多么有力的语言,而又多么愤激地反对暴君的独裁制度!人们几乎不能相信,一个德国人会如此强烈地热爱自由。一本绝妙的书!”(一八四〇年七月三——四日)
“……尽管现在我怀着革命民主共和主义信念,但是,我仍然这样感到,如果我处在拉梵伯爵(席勒的《费埃斯柯》)的地位上,我说不定也会像他那样的做,不满足于做热那亚的第一市民,而要伸手去取王冠。由此可见,如果我对这件事仔细加以观察,就会发现,我简直是个利己主义者。假如我的出身是王子或公爵,我将是个彻头彻尾的贵族,但是,我不过是一个普通资产者的儿子,因而我将是当代的民主主义者。”(一八四〇年七月十九日)
这些话可以证明,作者是多么深思熟虑和多么喜欢作自我批评! “但是,为了做个买卖人,我自愿放弃了艺术生活,虽然我的父亲劝说并诱导我继续求学……然而一般说来,这使我过早地处于十字路口,而如果不是父母的督促,那么我当时那非常可怕的处境反正也会把我推到这个地方去的,而那种处境我是愿意不惜代价以求摆脱的。我已看到,我不能总是在那里编造谎言,它已行不通了……,我应当老实地说,任何人不能迫使我放弃社会的、美学的或者政治的活动……我信赖偶然的机缘和我的坚强意志,我宁愿为缪斯女神忙碌,而不愿和总账及流水账打交道,宁愿去探讨希腊和东方国家,而不愿去识别靛蓝和甜菜,宁愿为塞来阿
[3]和她的祭司们奔走,而不愿为老板和他们的店伙忙碌,我更关心的是自由问题,而不是商品的价格,我比咒骂搞坏行情的竞争者更猛烈地去咒骂贵族的走狗,这些家伙从人们那里抢去最贵重的财宝。诚然,不应该只停留在咒骂上。”(一八四〇年八月三日)
“但是,不,即使我在这方面有才能,(!)我也不愿意做一个胆小怕事、吹牛拍马的趋炎附势的小人!我要向人民宣告自由,尽管我会因这种尝试而牺牲……啊!法兰西,我梦想、我渴望的国家!啊,你是多么地吸引着我!你争得了自由,你是自由的故乡。但是你还是没有放下武器。你认识到,还必须做些什么,同时不被阴险的贵族的诺言所麻痹。”(一八四〇年八月二十四日)
“总之,遗憾得很,我没有继续求学。现在我很清楚,我想成为—个作家……我将像白尔尼一样,从巴黎这块自由的国土上向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发出号召,而所有的王公们将会吓得发抖,并意识到他们的末日到了。瞧,我给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了何等的障碍!我的敌人将如何地侮弄一个以尺换笔的开小差的商人……“小商人!”“小贩!”从四面八方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咒骂声。然而偏见不得不退出宝座,小商人用他的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了。”(一八四〇年八月二十四日)
“我爱这个海涅,他是我的第二个‘我’、多么大胆的思想,而语言又是多么有力!……这个人从自己头上扯下了雅各宾式的帽子并在他优美的鬈发上戴上饰有金银丝带的帽子!我常常想,当他说,‘我是保皇党人,而不是民主主义者!’的时候,那不过是开玩笑,我觉得,这是一种讽刺,可能事实也正是这样。”(一八四〇年九月九日)
“午饭后,霍施凯尔(教员)发还我的德语作文《友谊的原则》。我在这篇作文里猛烈地攻击了所有的庸人市侩和愚蠢的理论家。我根本就不想去创立什么友谊的原则,我的作文无非是痛骂那些甚至想为我们的感情规定准则的人……霍施凯尔首先跟我争论起来,在这次争论中我仍然成了胜利者。由于我推崇那种真正的、高尚的友谊的理想观点,人们把我叫做狂热者。可怜的人们!如果他们目前就这样冷静地谈论友谊,那么,五十年后他们对友谊还将说些什么!……
今天晚上,L.到我这里来,我和他玩惠斯特牌。无耻到难以想像的地步。到一个昨天要你从他家滚蛋的人那里去!我无法理解。当我看到这种人或类似这种人的时候,一种不愉快的感觉立刻抓住我。因为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犹太人之所以被轻视的真正原因。而这一流人物正好促使别人这样对待他们。这是思想卑鄙,这是奴颜婢膝,这是庸俗行为,——呸,多么丑恶的混合物!我和L.交谈,请他还来串门,以便有可能研究这一流人物的性格。
犹太人唯一的、天赋的良好品质是温厚,而他就是高度温厚的人。”(一八四一年二月十七日)
“今天演出了《埃格蒙特》。令人惊奇的是,永远脸带笑容的哥德竟能写出如此一再谈论自由和宪法的作品。当然,关于自由的话是对人民说的,而不是对它的王公们说的。”(一八四一年三月二十七日)
人们从这些引文中可看出,这个年轻人内心是多么的激动。当然,不能把他在这里所说的全部极端激烈的思想都看作是拉萨尔本人想出来的。谁要是熟悉“青年德意志派”以及正是在这时候非常活跃的激进的左翼黑格尔主义者的作品,谁就很容易在拉萨尔的这些话中听到这类作品的回声。但是,这些话毕竟不只是个回声,这些思想已在这个青年人的头脑中生根发芽。在父亲同意他重新留在商业学校以前,这位充满了推翻腐朽的专制制度的大厦的战士的精神的拉萨尔一直无法平静下来。他要学习,但这不是为了谋取一块面包。他的最后一篇日记记载了他和父亲的一次谈话,时间大约在一八四一年降临节前后。父亲问拉萨尔打算研究什么时,他回答说:“研究世界上最伟大最广泛的科学,这门科学和人类最神圣的利益有着最紧密的联系,这就是历史的科学。”他父亲曾劝他说,作为犹太人别想能在普鲁士得到大学教席和一般的官职,而他为什么不去学医或学法律呢?拉萨尔回绝道:“医生和律师都是用自己的知识作交易的商人”,而他则打算为事业本身,为工作而学习。 “……假如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假如所有的人都这样胆怯”,拉萨尔在日记中写道,“那末,战士从何而来呢?为什么我应当做一个殉道者呢?为什么?因为神的声音号召我去斗争!因为上帝给我以力量,这种力量(我感觉得到)使我具有斗争的能力;因为我能为崇高的目的而斗争并忍受苦难;因为我不愿欺骗上帝,它为了特定的目标而给我以力量,总之,因为我没有其他办法。”而父亲终究还是不了解他。“他使我能够学习,但不承认他称之为自由主义的那种神圣而高尚的思想!仿佛不是它、不是这种思想驱使我去学习,仿佛我不是打算为这种思想而斗争,而如果没有这种思想,那我倒宁愿使自己像现在这个样子的。”
日记以这些话结束,这对少年拉萨尔的高尚精神来说就像是个政纲。漂亮的结尾。拉萨尔满怀着这种思想开始准备考大学了。从拉萨尔的这个自白中可以感觉到一股古老、伟大、无所不包并且充满了人类解放思想的自由主义气息。在上面所引的给马克思的信中,拉萨尔还说,他“从一八四三年起就已经是一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了”。这就是说在日记上写完最后几个字的两年以后,拉萨尔已经接受了社会主义思想,这种思想在《莱茵报》和当时的其他新闻刊物上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辩护人。在精神上这位十八岁的青年人是不会停留在半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