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三章 法律与政府



  不错,你说得很对:法律禁止盗窃。

  如果我偷去你的一件东西,你可以叫警察来,把我捉住。法律要惩罚窃贼,如果贼赃还在,政府还会把它退还给你,因为法律禁止偷窃。法律上说得明白——要是不得你的允许,那么谁也没有权利来拿走你的东西。

  然而你的雇主(老板)把你所出产的东西拿去了。工人的劳力所出产的全部财富都被资本家拿去了他们把它保持着,视为他们自己的财产。

  法律上说你的雇主并不曾偷去你的什么东西,因为那是你自己同意的。你答应每天替你的老板作工,由他给你若干工钱,而你的全部出产就应该归他所有。既然你自己允许他这样做,那么依法律说来他就不算偷去你的什么东西了。

  然而你真正允许了你的老板这样做吗?

  譬如一个强盗拿着一支手枪对准你的头,你马上就会把你的值价的东西送给他。这是你自己情愿的。不错,你情愿的,然而你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你害怕他的那支手枪呵。换句话说,你是被他的手枪强迫来这样做的。

  你替你的老板作工,不也是被强迫来做的吗?你的需要强迫着你,恰和强盗的手枪一样。你必须生活,你的妻儿也必须生活。可是你又没有财产可以安安逸逸地在家里坐吃,因此你就不得不去作工来谋生活了。在现今资本主义的工业制度之下你必须找一个雇主,来给他作工,你是不能够为自己作工的。工厂,机械,器具都是属于雇主阶级的,所以你要作工,要生活,你也不得不把你自身出租于雇主阶级。不管你作什么工,你在什么地方作工,你的雇主是什么样的人,事情总是一样:你必须为他作工。你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你受了强迫。

  工人阶级全体都是这样子地被强迫来给资本阶级作工的。在这样情形之下,工人便不得不放弃他们所出产的全部财富了。雇主把那财富当作他们的赢利,而工人仅得着恰恰够生活的工钱,因此他们只得继续作工来给他们的雇主出产更多的财富。这不是欺骗,不是盗窃吗?

  法律说这是一个“自由合意”。那么强盗也可以说你愿意放弃你的值价的东西。这也不算是“自由合意”吗?其差别之点自然只是强盗的办法是被人称为偷窃抢劫,并且是被法律禁止的。而资本家的办法是被人称为做生意,办工业,赚利钱,并且是被法律保护的。

  然而不管是用强盗的办法也好,或资本家的办法也好,总之你明白你是被抢劫了。

  资本制度全部就是立在这种抢劫上面的。

  而法律与政府就是拥护赞许这种抢劫的。

  这种秩序就是今日所谓的资本制度,法律与政府就是来保护这种秩序的。

  这样看来无怪乎资本家,雇主以及一切可以靠现社会制度赚钱的人都要维持“法律与秩序”了。

  但是你呢?对于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从这种“法律与秩序”可以得到什么利益呢?你还不看见这种“法律与秩序”只是抢劫你,愚弄你,而且使你为奴隶吗?

  “使我为奴隶?”你会奇怪起来。“为什么呢?我,我是一个自由的公民!”

  你真是自由的吗?你有什么自由呢?你可以照你的意思生活吗?你可以随意做事吗?

  让我们来看看罢。你究竟怎样生活的?你有多少的自由?

  你依赖着你的老板给你的工钱或薪水,是不是?你的工钱决定你的生活方法,是不是?你的生活状况,甚而至于你吃的,喝的东西,你去的地方,你交的朋友——这都是要看你的工钱而定

  不,你并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你依赖着你的老板和你的工钱。你真正是一个工钱奴隶

  在资本制度之下工人阶级全体是依赖着资本阶级。工人乃是工钱奴隶。

  那么,你的自由在哪里呢?你能够拿自由来做什么用呢?你能够自由地做你的工钱所不允许你做的事吗?

  你还不能够明白你的工钱就是你所有的自由吗?你的自由实际上并不比你所得的工钱多走一步。你所有的纸上的自由,那法律书上与宪法上载明的自由并不会给你一点好处,那种自由只不过说你有权利去做某件事,却不是说你能够做那件事。要能够去做那件事,你必须有运气,有机会才行。你有权利每日吃三餐精美的饮食,然而如果你没有机会去获得那些饮食,那么纵有权利也是没有用处的。

  由此看来,可知所谓自由其实就是等于满足你的需要之机会。如果你的自由并不给你以那种机会,那么它对于你又有什么用处呢?真正的自由应该有机会与安乐之意义。要是它没有那种意义,它就不成其为自由了。

  这样一来你就会明白真正的情形不过如是而已:——

  资本制度抢劫了你,使你做了一个工钱奴隶。

  法律拥护抢劫,保护抢劫。

  政府愚弄你,使你相信你是自由的,独立的。

  你是这样子地每天被人愚弄,受人欺骗,你自己反而不知道。

  为什么你以前不曾知道,而别的人大半也都不明白呢?

  这是因为你和所有别的人自小就受了人的骗,说到这一件事上面人们总是拿谎话来哄骗你们。

  你一辈子不断地被人抢劫,而人家却教你做一个诚实的人。

  人家命令你尊敬法律,而法律却保护那抢劫你的资本家。

  人家告诉你说杀人是不该的,而政府却不断地杀人绞人,又兴起战争使各国人民互相残杀。

  人家叫你服从法律与政府,虽然法律与政府是赞助抢劫与谋杀的。

  总之,你一辈子就是这样子地听人说谎,受人愚弄,被人欺骗,以便人家更容易来赚你的钱,利用你,掠夺你。

  要知道,赚你的钱,拿你来生利的并不是只有老板和资本家。政府,教会(庙宇),学校都是靠你的劳力为生的。你养活了他们全体。所以无怪乎他们大家都要教你满意现状,以你自己的运命为满足了。

  “事实上果然是我在养活他们吗?”你惶惑地问道。

  让我来看罢。他们吃,喝,穿衣服,住房子,还不说他们享受的奢华。他们使用的,消费的东西是他们制造的吗?他们也耕田播种,织布造屋吗?

  “然而他们是出钱买来的呢”,你的朋友会反对道。

  不错,他们是出钱买来的,譬如有一个人从你那里偷去了五十块钱,便去到衣铺里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这身衣服就是该他所有吗?不是他出钱买来的吗?你一定会说,那不行,那依旧算是偷来的。好罢,那些不做有益的工作没有什么东西出产的人就是这样子地出钱买东西的。他们的钱是他们或他们的祖先在你们工人的身上榨取来,掠夺来的。“那么并不是我的老板养活我,却是我养活他了?”你还会将信将疑地问。

  那自然。他给你一个工作;这就是说他允许你在他的工厂里去作工,而其实这工厂并不是他建筑的,还是由你们这般工人造起来的。可是为了这个允许你就得永远来养活他,一直到你不在那里作工的时候。你真是非常慷慨地来养活他,所以他可以在城里修一座洋房,乡间造一所别墅,或者一两处还不够,甚而至于修造了五六处的地方,他可以雇用许多奴仆来伺候他一家人。其实沾你们的光的还不仅他一家。政府立了种种直接的间接的租税的名目在你们的身上刮了钱,从县政府一直到国家政府都是靠你们的劳力生活的。学校,教会(庙宇)以及其他一切以利用你们,愚弄你们为务的机关也都是靠你们生活的。你们工人把他们全体养活了。这无怪乎他们都告诉你一切事情都是对的,你应当安分守己做一个好人。

  你如果安分守己于他们当然有无限的好处,因为你一旦睁开了眼睛,细看周围的状况,那么他们便不能够继续欺骗你抢劫你了。

  所以他们大家都要拥护这资本制度,拥护“法律与秩序”。

  然而这制度对于你可有什么好处吗?你以为它是正当的,对的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那么为什么你还容忍它呢?为什么你还维持它呢?

  你说:“我能够做什么呢?只有我一个人。”

  你真不能够做什么吗?真正只有你一个人吗?不是的,你其实乃是几千,几万,几百万的工人中的一个,他们都是像你那样被人掠夺给人做奴隶的。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要是他们知道这件事,他们一定不答应的。所以最要紧的事还是在使他们知道。

  在你的城里,在你的国里,在全世界上的每个工人都是在被人掠夺,给人做奴隶,和你一样。

  而且不仅工人是如此。农人也是一样地被人欺骗,被人抢。

  农人恰和工人一样,也是依赖着资本阶级。他辛辛苦苦地勤劳了一辈子,然而他的劳力的结果大部分都被地主,或土地的托拉斯和垄断者拿去了,而其实土地和天上的日月星辰一样,他们是没有权利占有的。

  农人出产了全世界的食物。他养活所有的人。然而他的出产物是不能够直接到我们的手里的,须得先由商人从中取了利才行,而且他还要直接间接地缴纳一笔租税给那寄生阶级。农人和工人一样,他的出产物的大部分是被人抢去了的。掠夺他的是地主,是政府,是运输机关,是商人。总之农人要把他的出产物送到我们的手里,中间不知道要经过许多的手续,受过许多人的掠夺。

  你或者会惊奇地问:

  土地并不是谁人创造出来的,而且,开垦土地的还是农人,为什么土地应该归地主(或土地的托拉斯和垄断者)私有呢?

  铁路轮船都是由工人造出来的,为什么也要归少数人私有呢?

  然而法律和政府以为非这样不可的。地主资本家垄断者得了法律和政府的帮助就毫无顾忌地把农人大大地剥削了一番。

  你现在该可以明白农人是如何地被大资本大生意抢劫了,而且法律又是赞助这种抢劫的,恰和它对付工人一样。

  但是事实上并不只有工人和农人才被掠夺,被压迫,把他们的出产物的大部分送给资本家,送给地主,以及那般袭断土地,铁道,铁路,工厂,机器与一切自然富源的人。全国,全世界都要纳税给那般财政界工业界的大王咧!

  小生意人依赖着批发商人;批发商人依赖着制造家;制造家又依赖本业的托拉斯的主脑;而所有这般人都依赖着金融界大王和银行。大银行家大财政家只要把他们借与那般人的款项收回,就可以使那般人中的任何人破产了,他们如果高兴要某一个人破产,他们就这样做。生意人全仰着他们的鼻息生活。要是他不肯遵奉他们的意旨,投合他们的利益,他就会被他们一脚踢出去。

  全人类就这样子地依赖着极少数的人,而且给这极少数的人做奴隶,这般人差不多垄断了世界上的全部财富,而其实他们自己从来不曾创造出一点东西来。

  “然而这些人也是很辛苦的,”你会说。

  好,看罢,他们中有的完全不作工,有的人只是游荡不作一事,叫别人来经营他们的生意。有的人确实在辛苦地做事。然而他们做的是什么事呢?他们是像工人农人那样,出产什么东西吗?不,他们虽然做事,但并不曾产出什么东西来。他们做的是剥削别人,从别人身上取利。你看,他们的工作对于你们会有好处吗?强盗也是辛苦地做事,而且冒着很大的危险。他的“工作”和资本家的“工作”一样,是给那般法官,律师,狱吏找生意,所有这般人也都是被你们养活的。

  要说全世界的人都给极少数的垄断者做奴隶,给他们赚钱,做他们享福,同时自己却依赖着他们,要他们给一点生活的权利与机会,这岂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然而事实却真是这样,尤其可笑的是工人与农人创造出了全部的财富,而社会上各阶级中却以他们为最依赖,最苦。

  这真是很可怕的事,也是很可悲的事。你的常识一定会告诉你这种情形简直疯狂的事。如果那在全世界中占最大多数的民众能够看出来他们怎样被愚弄,被掠夺,被奴使,像你现在这样,那么他们会让这种事情再继续下去吗?当然他们一定不会的!

  资本家也知道那般人不会的。所以他们需要政府来批准他们的抢劫的方法,来保护资本制度。

  因此政府就需要法律、警察、军队、法庭、监狱,来保护资本制度了。

  然而你想想看那些保护资本家来压迫你们,压迫人民的军警是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是资本家他们自己,那倒没有什么话可说,因为他们当然要保护他们抢来的财富,而且尽力来维持那个给他们以抢劫人民之特权的制度,虽至用武力亦所不惜。

  然而说来奇怪,那般以防卫“法律与秩序”为己任的军警并不是属于资本阶级的。他们是平民里面的人,他们这般可怜的穷人为了微少的薪水居然来保护那使他们贫穷的制度。这样的事似乎是不会有的,然而事实却真是如此。这种情形其实是平常很普遍的。英国在印度就是用本地人做警察来压制印度人。比利时在刚果对于黑人也是如此。每个政府对于所属的殖民地的人民都是用这种办法。少数的奴隶保护着他们的主人,使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同胞永远做主人的奴隶——这种办法是古已有之,不足为奇的了。

  把上面的许多话归结起来,我们便可得着结论如下:

  资本制度抢劫,掠夺全体人民;法律认可这种资本家的抢劫而加以拥护。
  政府利用一小部分的人民来帮助,保护资本家抢劫全体人民。

  这种现状之所以能够维持久远者,全赖政府利用教育机关来教育人民,使他们相信资本制度是对的,法律是正当的,政府是应该被服从的。

  现在你不是已经看穿了这种把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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