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俄﹞拉甫罗夫《历史信札》(1869)

第一封信 自然科学和历史



  如果读者对现代思想的运动过程感兴趣,那么他会立即要求关注它的两个方面:自然科学和历史。哪一个方面与现代生活更加密切相关呢?
  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那么容易,因为它可能是一见钟情。我知道,自然科学家和大多数善于思考的读者毫不犹豫地作出有利于自然科学的决定。实际上,如何轻松地论证自然科学与人的生活时刻相关的问题?如果机械学、物理学、化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等一系列规律不发生作用,是不是人就不能转身、观看、呼吸和思考?相比较而言,历史是什么?难道是无所事事的好奇心?最伟大的活动家,无论是在个人生活领域,还是在社会生活领域,不需要记住古希腊主义是何时渗透到亚细亚部落以及马其顿王亚历山大的军队,不需要记住在专制的统治时代所制定的那些成为现代欧洲法律关系基础的法典、规章及增订部分等,不需要记住封建主义和骑士阶层的时代是一个最粗鲁、最本能的动机与热情的神秘主义共存的时代。我们在了解祖国的历史时,问一问自己,许多对现代人的生活有利的变化是不是在俄罗斯民间诗歌壮士歌,在革命纲领《俄罗斯真理》[1],在伊凡雷帝野蛮的削藩制,甚至在彼得大帝的欧洲形式与古莫斯科的斗争中?所有这一切都过去了,新的首要的问题是要求关心和思考现代人,保持对紧张局势的关注,保持更加准确地实现人的思想的兴趣……这样看来,在决定我们生活的每个因素的知识和其他解释有趣的对象的知识之间没有可比性,就如同在重要的精神食粮和令人喜爱的甜点之间没有可比性一样。
  自然科学是理性生活的基础,这是无可争议的。如果没有清楚地认识自然要求和主要规律,那么人将盲目地对待自己最主要的日常需求和最高的目标。严格地说,完全没有自然科学知识的人没有丝毫权利被称为受过教育的现代人。但是,当他赞同这个观点时,试问一下,什么与他的生活利益最密切相关?是关于细胞繁殖、物种退化、光谱分析和双层星体的问题,还是人的认识发展规律、社会利益原则与公平原则之间的冲突,民族联合和人类统一之间的斗争,大多数饥民的经济利益与少数富人的精神利益之间的关系,社会发展和国家制度形式之间的关系的问题?如果提出这样的问题,那么除了知识的庸人(他们是多数)外,未必有谁会不承认,后面的问题比前面的问题与人更加密切相关,对人更加重要,与人的日常生活联系更加紧密。
  甚至,严格地说,一些问题与人密切相关,一些问题对人非常重要。前面的问题与其说是重要的和与人密切相关的,不如说它们是为更好地理解和更深入地为解决后面的问题服务的。没有人对文化的益处有争议,也没有人对文化在人类发展中的绝对必要性有争议,但是在文化中未必有如此愚蠢的辩护者,他们在文化中假设某种独立的神秘的力量。也许有人说,阅读和写作过程本身对人是重要的,因为人通过阅读获得思想,通过写作表达思想,但是只有这个过程成为掌握思想的工具时对人才是重要的。从阅读中什么也没有汲取的人丝毫不比文盲高明。“文盲”这一名称就是指基本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但是受教育本身不是目的,它只是手段。自然科学在人类普遍的教育体系中也几乎发挥这样的作用。自然科学仅仅是思维的知识;而发达的思维运用这种知识是为了解决纯粹的人的问题,这些问题是人的发展的本质。即使没有读过书,也明白它。思维发达的人也很难准确地理解物理学和生理学的基本规律,也很少对蛋白质的试验和开普勒的规律感兴趣。对于思维发达的人,蛋白质不仅是化学合成物,而且是人的食物的组成部分。开普勒的规律不仅是星体抽象运动的公式,而且是人在掌握普遍的哲学观的道路上的精神发现之一,也就是自然规律的必然性以及自然规律绝不依赖上帝意志的独立性。
  以上我们比较了自然科学原理和历史对于实践生活的重要性,我们发现在这里恰恰相反。蛋白质的化学试验和开普勒的数学公式是令人好奇的,而蛋白质的经济意义和天文学规律的哲学意义是非常重要的。关于外部世界的认识为解决人研究的所有问题提供了人必须使用的完全必要的材料。我们为这些问题使用这些材料,但是问题的实质不是外部世界,而是内部世界,是人类的认识问题。食物是重要的,但不是作为供给过程的客体,而是作为消除饥饿感的产品。哲学思想是重要的,但不是作为精神及其逻辑抽象性的发展过程的表现,而是作为人的认识的逻辑形式,也就是对自己较高的或者较低的人格的认识,对自己生存的比较远大或者比较狭窄的目标的认识;为了实现最好和最公正的社会制度,无论作为反抗现状的形式,还是作为满足现状的形式,它们都是重要的。许多思想家发现人类思想的进步在于,人首先认为自己是一切存在的中心,后来认识到自己只是外部世界必然规律的无数产物之一;人类思想的进步还在于,人从对自己的主观认识转向对自然的客观认识。确实,这是极其重要的进步,没有这个进步科学是不可能的,没有这个进步人类的发展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进步仅仅是第一步,在它之后必然迈出第二步:研究外部世界的必然规律。人类主观地认识到什么是最好的和最公正的,为了达到这样的状态人类必须在外部世界的客观性中研究外部世界的必然规律。在这里证实了黑格尔思想的伟大规律,也证实了人类认识的其他许多领域的规律。第三步看起来与第一步最接近,但是实际上是为解决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间的矛盾。人重新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但是不是人自身生存的世界,而是人理解的世界,人的思维征服的世界,是以人的目标为方向的世界。
  但是这正是历史的观点。自然科学向人阐明世界的规律,在世界中人自身仅仅是重要内容之一;自然科学重新计算机械学、物理学、化学、生理学和心理学过程的结果;在动物王国的最后几个过程的结果中发现痛苦和喜悦的意识;在这个王国与人类最密切相关的部分中发现可能提出自己的目标和试图达到目标的认识。自然科学的这个事实不仅成为动物世界个体发展的唯一基础,而且成为这个世界群体发展的唯一基础。历史作为科学,接受既定的事实,向读者阐明事实;历史作为人类生活的进程,在人试图摆脱痛苦的意识中,在人试图发现喜悦的意识中产生;与此同时,在与痛苦和喜悦相关的概念中,在痛苦和喜悦的分类和等级中,出现了哪些变体;哪些思想的哲学形式和哪些社会制度的实践形式产生这些变体;哪些追求最好和最公正的逻辑进程产生抗议、保守、反动和进步;每个时代在人对世界的理解和实践理论之间存在着哪些联系,这种理解以信仰、知识和哲学认识的形式表现出来,这种最好的和最公正的实践理论在人的行动、社会的形态和人民的生活状态中实现。
  因此,历史学家的著作不是否定自然科学家的著作,而是对它们的必要补充。忽视自然科学家的历史学家是不能理解历史的,因为他没有地基就想建造房子,虽然承认教育的益处,但是否认知识的必要。忽视历史学家的自然科学家说明其思维狭隘和没有见识;他不想或者不能认识到,提出目标和实现目标与其说是必然的,不如说是人的自然本性,这就如同呼吸、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目标可能是微不足道的或者崇高的,意图可能是卑鄙的或者高尚的,活动可能是非理性的或者合乎目的的,但是目标、意图和活动在过去和将来永远存在;因此,它们既是研究的合理对象,也是光谱的颜色,既是化学分析的要素,也是植物世界和动物世界的种类。只限于外部世界的自然科学家不想或者不能看到,整个外部世界对于人仅仅是痛苦、喜悦、希望和活动的材料;最专业的自然科学家在研究时不是把外部世界作为某种外在的,而是把它作为认识的对象,作为给科学家带来喜悦的认识过程以及激发他的活动和进入他的生活的过程。忽视历史的自然科学家认为人建造地基,但是没有在地基上建造房子;认为人的全面发展受到知识的限制。
  我反对自然科学在历史面前的两个无可争议的优势,这使自然科学家有些傲慢地对待历史学家著作的学术性。自然科学制订准确的方法,得到无可争议的结果,形成很多不可改变的规律,不断证实和预见事实的规律。历史相对来说是令人怀疑的,它是否建立了一个完全属于它本身的规律;它创造出优美的景象,像天气预报那样进行较为准确地预见。这是第一点。第二个点就是追求最好的和最公正的,无论是在对目标的清楚理解和对方式的正确选择中,还是在选择活动的合适方向中,几乎都是从自然科学的材料中汲取资料,而历史提供几乎没有用处的材料,一方面是由于以前时代进程的意义不明确,它们为那些直接对立的生活理论提供华而不实的论据,另一方面是由于环境随着时代发生变化,因此很难运用现在的结论,即使这些结论是正确的,但是与未来是脱离的。历史学家的著作在理论的科学性上,在实践的有用性上都逊于自然科学家的著作,那么,历史学家的著作是否可以与它们相提并论呢?
  为了清楚解释这里提出的问题,应该规定在什么范围内我们使用“自然科学”一词。在这里根本不是严格的科学分类,也不是科学所提出的一切有争议的问题。自然而然,历史作为自然进程,如果可以归为自然科学领域,那么以上研究的对立情况就不再存在。我把自然科学这一术语理解为两种科学:现象科学和形态科学。现象科学研究重复的现象和过程的规律,形态科学研究对象和形式的分类,它们决定被观察的过程和现象,而且这些科学的目标是从过程发生的时刻开始追溯所有被观察的形式和分类。我先把各种形态科学放到一边,把注意力转向我如何对待各种现象科学:几何学、机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心理学、伦理学和社会学。我们使自然科学这一术语具有以上意义,回答我们以上提出的问题。
  在机械学、物理学、化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的相关研究中不应该怀疑方法的科学性和独立性。但是个人的认识理论和概念理论,个人的伦理学几乎很少使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至于社会科学(社会学),也就是社会发展的过程和结果的理论,那么物理学家、化学家和生物学家的几乎所有工具都是无法运用的。这个重要的和与人最密切相关的自然科学领域以它之前的领域的规律为基础,也就是以现成的材料为基础,通过其他方式寻找自身的规律。通过哪个方式?精神的现象学和社会学从哪里汲取自己的材料?从个人的经历中汲取,从历史中汲取。历史学家和传记作家的著作是如此不科学,以至于心理学家在其最广泛的科学领域的结论也可能是不科学的,伦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在其科学范围内的著作也可能是不科学的,也就是说,以至于自然科学在其与人最密切相关的领域也被认为是不科学的。在这里,科学性成功地制造出这两个知识领域的共同福祉。从对传记和历史事实的外在观察中获得心理学、伦理学和社会学的近似真理;这种近似真理允许更加理性地观察传记和历史事实;它首先更加接近真理,更进一步地完善历史观察等;不断改进工具提供最好的产品,然后最好的产品进一步促使改进工具,又对进一步完善产品产生影响。历史在适当的意义上为自然科学提供非常必要的材料,只有以历史著作为基础,自然科学家才可以清楚地了解人的智力、道德和社会生活的过程和结果。化学家认为自己的专业比历史更加科学,忽视它的材料。用自然科学这个词包罗所有自然进程和结果的人无权把自然科学置于历史之上,应该认识到它们之间紧密的相互联系。
  以上是解决实际效用的问题。如果心理学和社会学随着对历史事实的充分理解而不断完善,那么研究历史对于清楚理解个人和社会生活的规律就是绝对必要的。这些规律与其说依据机械学、化学和生理学的材料,不如说是依据历史学的材料。虽然历史学材料不够准确,但是不能取消对它的研究,相反,而是更加广泛地传播它,因为历史学家不会由于结论准确就在大量读者面前增加声望,而化学家和生理学家却可以这样。关于最好的和最公正的现代重大问题要求读者清楚理解精神现象学和社会学的结论,但是这种理解不是通过相信经济学家、政治学家和伦理学家的某个学派的观点来达到的。在这些学派的争论中,认真的读者不得不研究那些以他们的结论为基础的材料本身;研究这些学派的形成过程,也就是说明他们学说的起源以及这个学派的形成情况;最后研究影响他们发展的事件。但是除了这些主要学科之外,所有一切都属于历史。谁把历史研究束之高阁,谁就表明自己漠不关心地对待最重要的个人利益和社会利益,或者表明自己准备相信某个偶尔一次出现在眼前的实践理论。因此,最初提出的问题,也就是自然科学和历史学哪个与现代生活更加密切相关的问题,根据我的观点,可以这样解决:自然科学的主要领域是现代生活完全必要的内容,但它们对于现代生活的意义是间接的。至于自然科学的最高领域,也就是全面研究个人和社会生活的过程和结果,那么这个研究在理论科学和实际效用方面与历史处于同样的水平;毫无疑问,自然科学的这些领域,与历史相比,更加与人的重要问题相关,但是没有历史研究根本不可能认真研究它们,它们对于读者的意义就如同历史对于读者的意义。
  因此,可以在现代思想的意义上研究历史问题,特别是那些与社会学任务紧密相关的问题。我将在这些信中研究普遍的历史问题;研究那些决定社会进步的因素;研究“进步”一词对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意义。社会学问题在这里必然与历史学问题交织在一起,尤其是,正如我们看到的,这两个知识领域紧密地相互依赖。当然,这使现在的论断具有比较概括和比较抽象的特征。读者不能亲身处于现场事件中,但是可以接近各个时期的事件,可以对这些事件做出结论。历史故事很多,可能,我后来可以改变它们。但是历史事实仍然还在,对它们的解释可以改变它们的意义。在解释过去时,每一个时代都加入自己时代的关怀,自己时代的发展。因此,历史问题对于每一个时代成为现在与过去联系的纽带。我不能把我的观点强加给读者,但是我向读者表达了我对它们的理解,—对我而言过去反映在现在中,现在反映在过去中。




[1] 俄罗斯真理,又译为《俄罗斯法典》,是俄国十二月党人组织南方协会的革命纲领。——译者注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