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德田球一自传(1952)

母亲的愿望



  1911年三月底,我在冲绳的中学毕业后,就到东京去,从那霸乘船经鹿儿岛到神户,再由神户搭火车到东京。船票连火车票一共化了七元五角钱,或者还不到八元钱。

  在鹿儿岛路过母亲的老家时,外祖母①拿出一只自己非常宝贵的表给我,鼓助只身前往东京的我说:“既是上东京去,就带着这只表去吧。”我很想有一只表,但我更需要的是钱。所以我就回答说:“表,我不要;不如给我点钱吧。”这样我就拿到十元钱离开了外祖母的家。那时,我这个千里迢迢远赴东京的人,腰包中就是这般艰窘。

① 这里的外祖母指德田球一同志的外祖父的嫡妻。——译者

  当时从冲绳到内地的专门学校或大学去读书,是一件现在不可想像的困难事情。这是因为冲绳的物价非常便宜,生活费一般有内地的四分之一左右就够了。在冲绳,那霸的中学生的住宿费一个月三元,加上文具纸张以及零化费用两元,统计每月普通五元钱足够了;但是在东京,住宿费每月就要十元,再加上其他费用,每月就得要二十元左右。当然像我这样的学生一个月要超过十五元的话,就付不出了。在冲绳和与东京之间,就是有这么大的差别。

  如果用农民们的收入来比较,那末其间的距离更大。

  首先,从冲绳向内地输出的物资,普通以大阪的行情为标准;从冲绳到大阪的运输费用很大,加上冲绳各地和那霸之间的交通不便,运费又特别贵,因此如果在冲绳不先压低价格,就无法竞争。内地的商品以相反的过程运入冲绳,所以冲绳的农民无论在什么情形之下,都得贱卖贵买。此外,冲绳的农业生产技术也远较内地落后,渔业和其他方面都是一样,这就使两者间的贫富差别更加显著。

  现在试举几个例子来说明这种情况:那时内地稻米每段地①的平均产量差不多已经达到两日石②左右,可是在冲绳最多也不过一日石二、三斗,同时因为冲绳米的质量低劣,内地米与冲绳米的价格之差,超过百分之三十以上。所以,要想把稻米向内地市场输出,根本是不可能的。因而,冲绳的农民不得不集中所有力是从事于在冲绳并不十分有利的甘蔗耕作。

① 每段约合十五公亩。——译者
② 每日石约等于6.5立方尺,约合1.8公石。——译者

  当时渔业还是用非常原始的方法经营着。渔船用的是所谓“挖心船”这是用粗大的杉、松一类的木头凿成的,有如南洋的独木船。这种“挖心船”,就是张起帆来也驶不出多远,并且即使能够深入海洋,因为船的容积小,也不能装戴许多渔产物。因此那时冲绳的渔业只限于沿岸捕鱼,捕猎的鱼类也只够供给船当地人的食用;至于向外输出,根本是谈不到的。那时在内地已经有了三枝桅的捕鲣船,虽然还没有使用发动机,但已能深入远洋使用大网捕鱼,并已开始使用轮船捕鲸鱼了。

  因为有像这样的经济上的差别,所以在当时要送子弟从冲绳到内地的专门学校或大学读书,并不是件普通的负担,除了地主或是经营商利贷的商人以外,一般人是办不到的。大约在我们十年以前,我们县里对于到内地留学的人还给予辅助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到了我们的那个时候,虽然也有郡公所的辅助费,但这不过只限于极少数的几个人,并且这在名义上虽是辅助费,实际上并不是白给的,而是一种“贷款”性质的,所以根本不值一提。在我的故乡国头郡,每年也只选取两名,因为我是中学有名爱胡闹的人,根本就没有被选在这两名中的可能。

  我的父亲,由于祖父是鹿儿岛的贸易商人的关系,在年轻的时候,曾一度进过庆应义塾。但因他是独养子,祖母总舍不得把他放在遥远的东京,所以不到一年,他就被叫回到冲绳了,以后他就不得不终生留在冲绳这个小岛上。父亲对这件事常引以为很大的遗憾。祖母对于过去因溺爱孩子而误了我父亲一生前程的错误,直到很久以后还在后悔着。因而,在我出生之后,看到我在小学的成绩还不错,父亲和祖母便常说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送进大学,这成了他们不变的愿望。父亲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去世的,但直到最后一息,他还始终梦想着要把我送进大学。祖母在我十七岁时死去,在她的遗嘱中也说务必要设法把我送进大学。我中学毕业时,家中只有母亲一个人,生活愈见艰难。甚至在那霸的中学读书时,我不得不寄居在舅父家中,从事奴仆般的劳动。在这样的情形下,母亲所以想把我法到东京去升学,多坐是要完成父亲和祖母的遗志。

  但是,在我的母亲方面也有她自己的热心的计划。这就是说,她希望我将来成为一个医生。

  在这个时代,日本国内到处都是医生走运,以致“求学则学医”的风气风靡了全国。因此只要是医科系统的大学和专门学校招考,无论这个学校在哪里,都有大批的投考青年涌到那里去。就是在私立大学里,医科学生也占最多数,其次才是法科。这是在文化还很低落时期的普遍的现象。在远古时代,医生曾是神的代理人,是帝王的智囊。最初,科学是以农业、土木、医学开始的。在我儿童时代的冲绳,也还是这样,一提到学问,几乎就限定是医学,对医生的向往普通都很强烈。至于我的情况更是如此。因为在我中学时期一直在我的舅父的家里,金城清松大夫曾和我住在一起,所以我的母亲更格外希望使我成为一个医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做医生保证将来可以多赚钱,对于我的贫穷的母亲来说,这或许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也未可知。我的贫穷的母亲,抱有即使借债也要供我读书的决心。她是怀有这样一种希望:如果说是学医,那么,去借学费也比较容易借到手,甚至就是在毫无办法时,从金城大夫或是从贪婪的外祖母手中也许都可以想出一些办法来。

  因此,在冲绳读完中学的时候,为了符合我的贫穷的母亲的唯一愿望,我也打算成为一个医生。

  我是在明治末年的前一年春天,樱花正在含苞欲放的时候到达东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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