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比尔·麦凯大哥(美国早期汽车业工人的斗争)

第二十二章 一切准备停当



  他们当场发现荷马·马丁舞弊之后,就召开了一次执行委员会议弹劾了他。这位传教士的手正在钱柜里捣鬼呢。现在他说什么也挽救不了他自己。他是完蛋了,班奈脱倒是可以把他收容下来的。他狼狈地离开了汽车工人工会,又回到劳联去,劳联也只是很勉强地把他收留下来。现在道路算是打扫干净了。[1]

  一九三九年的代表大会选出了雷·杰·汤麦斯。团结委员会——代表着左翼的一般力量,由纳特·甘黎、温丹·莫铁茂、比尔·麦凯、约翰·安德生、鲍勃·屈拉维斯、艾德·霍尔、奈尔逊·戴维斯、乔治·亚戴士以及其他一些人所领导——和以雷·杰·汤麦斯为首的中间派组成了一个工作同盟,环绕着同一个方针:要猛烈地进攻汽车工业,直到全国没有一座没组织起来的汽车工厂为止。左翼在每一次代表大会中都曾为一系列问题而斗争:团结问题、工人群众的控制权、福特工厂的组织问题、有实权的车间管理员制、清除各车间专门暗地记工人名字的人、废除依照利润而变动的工资计算法、政治斗争问题、黑人和白人在上层和下层都要团结的问题、清除具有拿破仑式野心的宗派和人物问题等。

  汽车工人工会差不多自成立以来就一直遭受着内部斗争的危害。路德一向残忍而无耻,脚踏两只船,一会儿倒向这边,一会儿倒向那边;当不得不表示一定态度的时候,他则狡猾地避过难关。汤麦斯-亚戴士派在一九三九年以后,虽然和左翼结起联盟,而且在最重大的问题上跟着左翼走,却还有自己的一套,在永远没有完的斗争中增添了不少麻烦。对于这些人来说,权力就是一切,而原则只不过是一个进身阶梯而已。左翼根据政策和斗争的原则一贯为争取团结而奋斗,不管领导工会的是什么台衔(即“官衔”——录入者注)或者是什么人物。由于他们自身有这样一个目的,他们便老是让步,故意不把自己的领袖提名为主席候选人,虽然在一九三九年克利夫兰大会上他们满可以这样做。

  在所有这些内部斗争中,比尔感到非常难受。因为他知道这只会对资本家有利。顾名思义,一个工会必须是一个团结起来的联合[2]。如果工人们在自己的组织内不能团结的话,那他们怎能去团结那些还没有组织起来的工人呢?问题并不在于工人——他们很快就能团结起来,而在于那些拼命钻营的野心家——那些控制“工人命运”的人,路德以及像路德一类的人,他们看见自己个人的前途在底特律工厂的烟囱上空照耀得绚丽非凡。这种个人野心是对工人有某一种看法的结果——认为工人不过是一种肥料,必须堆聚在一起借以滋养领袖们。这些人参加到工人阶级中来时,脑袋里装满了反工人阶级思想,并把这些思想侵蚀者所有可能被侵蚀的人。这些伪装起来的大老板们的思想(对于这种思想的散播,路德的宣传机器后来成了一个经常的、传送带式的出产部门)是使路德变成商会和摩根占有的《时代》、《生活》和《幸福》等杂志的宠儿的征兆。他一只脚跪倒在他们面前,他们在报刊上封他为“工人政治家”。

  有一天比尔跑去找雷·杰·汤麦斯,问他工会是不是可以给他一点钱。工会当时是雇佣着一批专职工作人员的。因为比尔的活动异常紧张,人们还都以为他一定在专职工作人员名单上支薪呢!他们不知道他是靠卖《汽车大王》和徽章所得的一点钱来维持生活的;他们不知道他只喝一杯茶当中饭,而那些在办公室里闲坐的冗员们却已经把美酒佳肴当做家常便饭了。

  他所以不在工作人员名单上支薪的理由不久就弄清楚了。

  他对汤麦斯说:“这个该死的机构很久以来就一直雇佣着大批的工作人员,可是你的工作人员名单上却从来没有过我的名字!”

  “你不在工作人员名单上吗?”汤麦斯不知内情地问道。

  “不在!”比尔嚷道。“实际上,我的收入只是自己所能随便挣到的几个钱——卖徽章和书籍……”

  汤麦斯走到门口,关上了门。

  “我要告诉你我一星期想支多少钱,”比尔说,“我一星期能拿十块钱吗?这就是我所希望的。”

  汤麦斯瞅了他一眼说:“你是个共产党员,是不是,比尔?”

  “是的,”比尔答道。

  “你要知道,”汤麦斯坦白地笑道,“要是你的名字在薪金册上出现的话,我可要给骂死了。你如果要支薪,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退出共产党。”

  比尔的脸涨得通红。

  “见你的鬼,老汤!”他结结巴巴地说。“要收买我退出共产党,你库房里还没有那么多的钱呢!”

  一九四一年当麦克·魏德门在斗争的现场出现的时候,比尔知道福特工人这一下可真要组织起来了——这并不是因为魏德门或者派他来的路易士都是天才,而是因为时机已经成熟了。汽车工业中其他的工厂全部受了合同的约束;只有福特例外。

  汤麦斯曾经想叫比尔签一份对他忠诚的宣誓——可是比尔却早叫他“免开尊口”!魏德门也收到很多对比尔的“抗议书”,但是他对比尔的态度很简单:“只要你是在建立工会,我就别无所求了。”

  比尔·福斯特(按即威廉·福斯特——译者)曾经常常和福特工人们见面,他每一次都对组织工作做一些预见性的指示:福特庞大无比的威力也有它软弱和致命的一面。阻挠着工人们团结的那些恐怖手段和高压政策同时也正是逼使他们团结起来寻求自卫的一种力量。工厂里充满了不同民族的集团,这像是一个放置引火物的箱子,像一座混杂喧扰的巴别之塔[3],班奈脱总是自作聪明地想,凭任何一个麦凯的苏格兰卷舌音要想渗透进来是不可能的。这座工厂同时也是盗贼凶手、暴徒、流氓、社会渣滓的巢穴,是那些丧失了良知和名誉、为人类所唾弃的人的聚会所,他们所能起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极端恐怖手段来破坏任何工会运动。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正面和反面。看管传送带的那些机器人,那些一到夜里神经和脑子都变得麻木的人,那些梦游病者,只要给与他们有取得胜利希望的机会的话,就会变成有生气而随时准备战斗的人。

  共产党员们的作用就是指出道路,使工人们相信他们自己是可以取得胜利的。福斯特指出:福特是一桶炸药,坐在桶盖上的班奈脱是岌岌可危的——随时会给炸得半天高。他指出,像比尔·麦凯每天都亲自看到的,在翻砂间里的黑种工人早就准备好要行动起来,而这就是福特身上的致命弱点;福特还满以为他们不肯和白种工人团结呢。相反地,他们却带头团结起来。奈尔逊·戴维斯、斐尔·克劳、乔·毕拉浦斯、哈罗·罗宾逊、道格拉斯·李等黑人就是特出的范例。

  所要准备的一切都已就绪,这是多年来准备的结果。整个联系和组织系统以至最后负责把工厂停闭下来的全盘布置,可以说从一九二六年就一直在慢慢地、得失在所不计地建立了起来。那是整整十五个悠长而多难的、折磨着人的年头。在这些年头里,成千成万的工人们失了业,千百个工人在传送带上送了命,好几十个工人遭了杀害。

  然而这个组织机构却始终活着。它变得更壮大,并且把一群有战斗性的、诚实的工人所形成的核心变得更纯洁了。这些核心分子一面做着组织工作,一面始终设法留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他们一直就是五个十个地、三个四个地在穷得连警察都不屑注意的屋子里、在特务们无法穿破的黑夜里开会。他们一直是在家庭里进行着他们的组织工作,妇女们在厨房里用颤抖着的手轻轻揭开一隙窗帘守望着黑夜里有什么人驰车经过屋前。在集会中有些工人们虽然讲着好不道地的英语,他们对那些最深刻的思想却都能了解,这些思想就好像是用警棍打进他们皮肤的深处去似的。他们都了解一件事:福特是一个怪物,一个折磨人命的机器,一只终年吞噬着工人的巨兽。福特工人们一定要组织起来!除了斗争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魏德门到底特律来的时候,这个工人们自己组织起来的机构在那里等待着他。工人们在那里等待着他,还有那些经过多年地下斗争锻炼的工人领袖们。路德、弗兰根斯汀、亚戴士、汤麦斯——所有这些新贵们除了想到福特工厂来受人家捧几下之外,和福特却很少发生关系。组织福特工人的并不是这些工会大老官们。事实上他们之间的争权夺利阻碍着福特工人的组织工作。福特工人是由在这些沉默的、阴沉多难的年头里坚持着斗争的工人们组织起来的;在那些年头里那些老大官们却并不在这里!福特工人是由在那个寒冷的早晨在密勒路上饮弹而死的工人们组织起来的。

  当他们和魏德门见面的时候,他们都已准备就绪。干部都已安排妥当;连战术都是现成的,像一把磨得闪闪发光的宝剑一样放在那里等着他:他只需给他们一个前进的信号就行了。

  比尔被指派去负责发动和领导工具制模工人。斗争第一阶段所采用的计划却正是比尔以前所拟定的计划,也就是那些积极的组织者、工人群众中的富有理想的人们在艰苦的岁月中拟出来的计划。

  集会还是在掩蔽下进行——一家一家、一个人一个人地联系着。共产党员们领着新入会的工人们走遍了底特律工人阶级所熟悉的那些偏僻的小路。他们很快就一段街一段街地把那些小组都联系在了一起了。多少年来的斗争现在开始有收获了。

  比尔把自己的睡眠、吃饭以至老婆等问题都置之脑后。他们只知道时机来到了!历史是从来不辜负那些对自己约言永远忠实的人们的。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日,最高法院支持了由巡回法院表示同意而转上的全国劳工关系局的调查,认为福特汽车公司犯了对待工人有欠公正的措施的罪状。

  这可更使工人们沉不住气了。他们结成巨流拥到工会办公处去。这可真是一幅不平凡而令人兴奋的景象:他们走进来,毫无顾忌地跨进了在门口闪耀着“产业工人联合会——汽车工人工会”那块大牌子的办公室,使劲地把入会费扔在桌子上,拿起自己的会员证,别上自己的徽章。他们成千成万地来入会;工作人员不分昼夜地替他们办理入会手续。第二天早晨,他们大胆地把工会徽章别在帽子上和上衣上,闯入福特工厂。

  这该是何等了不起的一天,何等伟大的场面:工厂里面像盛开着的花朵一样,到处都看到工会徽章。但是仅仅在一个星期以前,你只要轻轻地提起“工会”这两个字,可就意味着歇生意呀!

  工人们彼此你看我,我看你,看着成千成万自己的人不断地走进来;他们发现自己的一个又一个的伙伴时,忽然都大声笑了起来。这些曾经像脸面不清的僵尸一般在传送带旁奔忙着、没有表情、嘴唇紧闭着的伙伴们,以前比尔让他们在劳动节参加那沉默、控诉性游行队伍中的好像是没有面部表情的工人们,现在全都在这里,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们的帽子上别着像花朵似的蓝色徽章。

  他们起来了——他们谈得多起劲啊!就好像哑巴重新会讲话似的。而且,你瞧,他们在工厂里头居然大笑起来了!以前约翰·盖洛就是因为笑了一下给解雇的啊!而现在他们简直肚子都快笑破了,笑得像发了疯似的——他们笑得几乎都瞧不见干活了!他们的笑声像一阵狂风似地震撼着这座工厂,穿破了那些特务的耳朵,一直刮到小山上那个阴险的老头子跟前。

  他们谈着笑着,说着笑话,逗着乐。他们心里充满了一种解放出来了的欢乐。他们彼此尝试着以前在这个厂里从来没有人敢大声说的那种语言。他们的脸部也尝试着以前从来没有流露过的表情。他们彼此握着手,和旁边的人,过去很可能被警惕着是一个奸细的人握着手,可是他现在也戴着一样的徽章,脸上也露出一样惊奇的表情。他们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获得了解放的感情。他们感到自己如此强大。

  事实上他们感觉到自己如此强大,如此解脱了压迫而自由,以致他们说,现在在车间发动罢工只不过是为了放松一下肌肉,看看究竟谁有力量而已。如果他们讨厌某一个工头,那就请他滚蛋。他们一停下传送带,管理人员连忙就跑了过来。“换掉这个家伙,我们这里不要他!”他们把各个车间的工人都召集在一起,选出了自己的车间管理员。工人们的名字喊得震天价响,在大家嘴上传着——这些都是传送带旁普通工人的名字,他们是头发里都是机油、皮肤里尽是砾块的工人,而不是路德、亚戴士、汤麦斯之流的人。就是这些来自车间里的工人,现在当了工人代表;他们已经获得了权力。工人们这样告诉他们说:“你是我们的代表——你去跟工头谈一下吧!告诉他要识相点!”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他们也要求意义深远的东西。他们要求有吸烟的权利。说来真怪,哈里·班奈脱居然使福特对于这件事很快地就转变了主意。他们要求像“人”一样生存、说话、思想和行动。

  他们变得如此执拗无礼、胸有成竹,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似的,以致不仅使班奈脱害怕了起来,甚至使路德感到更害怕。路德召集了他的智囊团,要他们来筹划一个缓和这一严重局面的办法。班奈脱也在想办法,他把劳联拉来想和他们来个交道。事情真不妙,工人们不吃他那一套了。

  于是他就硬起来了。

  车间管理员们走进工厂时,发现前一晚工厂已给他们派了新工作。他们发现自己被调到别的车间去。从他们所代表着的工人们那里被调走了。那些已经大胆放心地点起香烟要抽的工人,突然发现自己给人家抓住了,并且立刻就被带到办公处去。在那里,他们的工资已经结算好——他们终于又给人家扔到马路上了。

  接着班奈脱解雇了八个主要的车间管理员,这一下可真是火上浇油了。

  工人们对这种事已经忍受得够了!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力量,知道无需乎再受这种气了。在一个明朗的三月天早晨,在轧钢厂里有三千工人叉起双手坐着罢起工来。他们要求把那八个被解雇的车间管理员叫回来——而且马上回来!他们现在已知道了秘诀,他们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他们自身有力量,只须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当华尔德·路德想用“道理”来说服他们,要求他们不要采取这种手段,要他们让他和其他的人去和福特在会议桌上进行谈判的时候,工人们对他只是报以微笑,使他知难而退。

  一小时之内,那八个车间管理员就回来了。

  消息传了出去,静坐罢工的事件在这个庞大匍匐着的工厂里蔓延了开来。哪一个月的最后两个星期中,有一万五千多工人在亨利·福特神圣的产业上静坐下来说:“赶快解决问题,否则就不做工!”

  这个自发的示威运动使福特组织委员会——或者还不如说是它的上层人物,大为焦虑;因为他们倡导的理论是:福特工厂的工人可以在会议桌上被组织起来,重要的是几句得体的话而已。路德因为对这种方法的信念很深,所以始终坚持不渝。他对那在发亮的胡桃木桌面上所映出来的自己面孔上的一付神情,有着异常的爱好!

  可是工人们的感觉却不一样。他们感觉到自己的新生的力量,并且觉得有试一下的必要。每当又有一个车间罢工的时候,他们高兴得简直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悦——这是一种只有在回想起以往悠长而苦难的岁月时始能恢复镇静的喜悦。任何像路德这样的人不可能回心转意。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们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1] 荷马·马丁想争取汽车工人加入劳联的阴谋破产之后,他就变得孤立无助了。“这件事发生之后,”班奈脱在《我们从来不叫他亨利》中说,“荷马处境非常困难。福特先生来找我谈荷马的窘境时说,‘哈里,我想这是我们不好。我们帮荷马一把忙吧。’因此我们给他开了两个户头,一个是在一家化学厂里。我们还在底特律给了他一所有全套家具设备的房子。后来荷马把这所房子和家人交换了亚恩亚波附近的一个农庄,现在他还住在那里。”——原注

[2] 英文中Union[工会]本身即有“团结”的意思。——译者

[3] 出自《旧约》,传说巴别的居民想建立一个塔爬上天,上帝为了要惩罚他们的大胆,就使得他们的语言音混乱起来,结果他们无法交谈,因而也就无法共同商量完成工作。这里的意思是说,福特有意地招收各种国籍、种族不同的工人做工,以使他们的言语隔阂不能团结。——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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