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美〕伯特尔·奥尔曼《辩证法的舞蹈——马克思方法的步骤》(2003)

第十一章 马克思的辩证法不仅仅是一种叙述方法:对系统辩证法的批评

【182】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几乎无人使用“资本主义”这个术语,多数人不知道资本主义意味着什么,甚至更多的人没有对资本主义的系统特征或它的运行方式的认识,并且几乎没有人理解经挤范畴在这个社会中,以及在我们自己认识所有这一切的努力中所起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把资本主义,尤其是它的系统特征以及资本主义的经济范畴放到其关注中心的思想派别,如果他们的著作中有夸张和片面的东西,那么有些是可以被谅解的。无论如何,这是我在考察系统辩证法(不管是它的日本的,北美的,还是欧洲的变体)时通常赞同的一种偏爱。所以,下面所有的批评,不管它们可能显得有多么严厉,都需要用这种平和的眼光来对待。
  出于这篇评论的目的,“系统辩证法”指许多社会主义思想家开始分享的,对马克思辩证法的一种特别的解释。它没有涵盖这些学者论述马克思主义甚或论述辩证法的所有内容,而仅仅是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共同观点——尽管通常各自作了限定。这些思想家中最重要的——仅仅是从他们对系统辩证法的贡献来判断的——是汤姆·塞肯、罗伯特·奧尔布里顿、克里斯多佛·亚瑟和托尼·史密斯,并且主要是他们的著作引发了这些评论。
  系统辩证法对马克思的解释可以概括为三种核心观点:(1)“马克思的辩证方法”专门(或几乎专门)指马克思介绍他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认识的策略;(2)他使用这一策略的主要的和可能是惟一的地方是在《资本论》第1卷中;(3)这一策略本身涉及构建一种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了其所有要点的概念逻辑。
  【183】在这种逻辑中,从一个概念到下一个概念的过渡,来源于对第一个概念的实际含义中所包含的关键矛盾的剖析。只有引入一个新概念,它的含义融合了在前一个概念中所发现的矛盾因素,这个矛盾才能被解决。当然,并非所有概念都能同等地发挥这种作用,所以这一策略也安排了一种对待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主要范畴的特别顺序:“商品”,它的价值与使用价值之间的关键矛盾要靠引入“货币”来解决,所以它的后面就是“货币”;而“货币”的关键矛盾要靠引入“资本”来解决;等等。按照这种方式,马克思被说成是从具有狭窄指向的抽象或简单范畴出发,进而到达了其含义反映资本主义社会全面丰富性的具体或复杂范畴。而且,使马克思能够重构资本主义系统的基本关系的同一概念逻辑,也使他能够(如果我们此时向后看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而不是向前看我们正在向何处去)为每一个进入思考的范畴,并最终为作为一个整体的资本主义系统,提供必要的前提。这里隐含的论断是,如果叙述中每一步都能显示出必然要紧跟在它前面的那一步之后,那么,在最后的结果中反映出来的复杂的社会的相互作用,就会正如构建它们的概念逻辑一样是必然的。


  在谈到我的批评之前,我很想说,我毫不怀疑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使用了这种叙述策略。我也不否认它对于马克思在这部著作中想要达到的目标的重要性,尤其是涉及到把资本主义分离为相对自主的生产方式的时候,这种生产方式的特有逻辑反映在它的主要的经济范畴的相互影响之中。但仍然存在三个重要问题:(1)系统辩证法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采取的惟一的叙述策略吗?(2)马克思在其他著作中使用的是什么叙述策略呢?(3)这是最重要的,即把马克思的辩证方法局限在叙述阶段合理吗?换句话说,在帮助马克思获得他在《资本论》和其他著作中所叙述的那种独特认识中,辩证法的作用是什么呢?
  关于《资本论》第1卷,在我看来,很清楚,除了阐述政治经济学主要范畴之间的辩证关系以外,马克思还有其他目标。关于目标的简短的列举将不得不包括以下方面:揭露资产阶级的思想(和思想家)、显示资产阶级经济学在异化的社会关系中的根源、展示资本主义在原始积累中的起源和它发展到共产主义的潜在、描绘阶级斗争,以及唤起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而所有这些目标都要求一种与黑格尔的概念逻辑毫无关系的叙述策略。结果,根据系统辩证法的倡导者的观点,《资本论》第1卷(他们给这部著作的特点和顺序赋【184】予了极大的重要性)包括了所有那些完全不属于那里或极其不适当的内容。
  例如,在价值的讨论与交换价值的讨论之间加上劳动(价值的物质形式)的讨论就没有逻辑的必要。因此,汤姆·塞肯认为这是马克思的一个错误(1986,119)。但马克思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完全值得用8页的篇幅来讨论劳动,而这本书还只用了4页。而且,为什么——如果《资本论》第1卷是按照简单的概念逻辑来组织的话——马克思要如此关注劳动时间的延长呢?这一逻辑中哪里有它的位置呢?但系统辩证法认为,或许最浪费时间的是《资本论》结尾部分对原始积累问题长达60页的论述。系统辩证法既用不着研究资本主义在不同发展阶段和不同国家是如何运行的,也用不着研究资本主义的历史,因此也用不着研究共产主义最终对它的取代。系统辩证法所使用的概念逻辑中没有它们的位置。而马克思却在《资本论》中给它们,以及其他关于资本主义现实世界中什么已经发生、什么可能发生的批判性讨论,找到了一个位置。这些因素被包括进来,似乎是服务于其他目标的叙述策略所带来的结果。
  除了系统辩证法所承认的原因以外,在《资本论》第1卷中至少仍有两个重要方面表明了对这种策略的选择。例如,异化理论,这一在马克思于自我厘清阶段为给《资本论》(1867)作铺垫而写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1858)中起了如此重要作用的理论,在完成的著作中却几乎没有得到什么体现,并且此后主要是在以商品拜物教为代表的单方面论述中才被提出来。然而,《资本论》中所分析的劳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具有这种意味的异化劳动,并且为了坚持劳动与价值(以及价值的所有形式)的对等,劳动也只能是异化劳动。毫无疑问,这是马克思在讨论价值之初,甚至在提到交换价值之前,就介绍劳动的原因。在《资本论》中省略了对异化理论的更全面的说明,这并不表示一种思想的转变——像阿尔都塞和其他一些人所认为的那样——而只是表示马克思在解释其系统的政治经济学过程中的策略的改变,这种改变可能是为了使工人阶级更容易理解和遵循他的分析。
  马克思所使用的与辩证法有关的词汇比我们在《1857一1858年经济学手稿》(还是与这个手稿相比)中所发现的要少得多,这一决定的背后似乎有着相同的目的。总之,同样重要的是,系统辩证法完全不能解释决定《资本论》第1卷的形式和内容的许多决策。在使它自己表现得与此不同的过程中,系统辩证法完全在马克思自己已经认识到的危险面前屈服了,马克思在完成为《资本论》所做的准备时就注意到了:“往后,在结束这个问题之前,有必要对唯心主义的叙述方法做一纠正,这种叙述方法造成一种假象,似乎探讨的只是一些概念规定和这些概念的辩证法。”[1](1973,151)


  正如我已经指出的,系统辩证法的第二个困难是,它只关注【185】或——取决于作者——几乎只关注《资本论》第1卷,而在马克思的所有著作中,叙述都是一个要求决策的问题。马克思的主体是如此宏大和复杂,把握它并使他的解释可以被理解和有说服力的难度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如何阐述他的观点是一个始终存在的苦恼.当然,在把马克思的所有著述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的过程中,把临时性的著述与更长时期更深思熟虑的著述区分开来,把公开出版的著述与没有出版的著述区分开来,把关于政治经济学的著述与关于其他主体的著述区分开来,以及在一定程度上把不同时期的著述区分开来,这些都是重要的。而且,这里的每一种区分都对马克思的叙述策略有着某种相应的影响。
  由于我们所关注的主要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方面的系统著作,所以我们可以暂时把大部分这样的区分忽略掉。这样,把马克思的经济著作作为一个整体来考察,他的叙述中最引人注意的有以下方面:
  1.主要的努力在于揭示并阐释各种关系,而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并非直接就是显而易见的。
  2.正如马克思的各种计划、草稿和注释所表明的那样,这个工作是没有完成的。
  3.从哪里开始、强调什么,马克思在这些问题上的看法发生过多次变化,这不仅同样体现在这些计划中,而且体现在《资本论》的各种“不成功的开始”上——《政治经济学批判》(1859)、没有出版的这部著作的导言《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1858)、《工资、价格和利润》(1865),如果我们还想往前追溯的话,还有《哲学的贫困》(1847)和《雇佣劳动与资本》(1849)。(这里的时间是指写作它们的年份,《雇佣劳动与资本》和么工资、价格和利润》分别见于马克思和恩格斯1951a,66—97和361—405)。马克思为《资本论》第1卷法文版和德文第2版所做的大量修改,与他重新修订《资本论》的计划(被他的去世所打断)一起,为反对那种把他的思想体系当成不变的东西的行为提供了更充分的论据。
  4.马克思所说明的每一个主体都是按照从不同角度来看它的表现和作用而提出的。
  5.对每一个这样的主体的探讨也是通过它们在有机的或系统的和历史的运动中所具有的不同形式来进行的。
  6.每一个机会都被用来从资本主义不断暴露的矛盾中预测共产主义未来的一些方面。
  7.对误解和捍卫资本主义的各种方式,与资本主义的基础条件和资本家自身的实践给予了同样的批判性关注。
  【186】8.一面描述资本主义现实世界中的条件和事件,一面分析我们用以思考现实的那些概念,整个工作都是在以上两方面的复杂结和中进行的。
  所有这些都清楚地表明,马克思既不是一个经验主义的社会科学家,也不是一个系统的辩证学家,如果它们是排他性的称谓的话。但是,一旦我们理解了马克思是如何将两者结合起来的,我们就会很容易地把他既看成经验主义的社会科学家,也看成系统的辩证学家。
  《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关注点是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之间复杂的相互影响,而在马克思未出版的该书的导言中,我们可以发现主导马克思叙述整个政治经济学著作的特色的简要轮廓(1904,276ff)。我们在这里了解到,这些过程不仅作为相互的必要前提和必然结果而相互联系着;而且每一个过程也是其他过程的一个方面;并且一通过与其他相邻过程之间的内在关系——每一个过程也是包含着所有这些过程的整体的一种形式,尽管只是片面的形式。在依次从每一个过程的角度阐述这些过程之间的相互作用时,马克思利用了所有这些可能性。而且,他将眼前的关系进行扩张和收缩的灵活性也反映在他所使用的概念的含义的灵活性上。这给马克思阐述其观点和我们把握他用以阐述的范畴都造成了很大的困难。马克思的每一个严肃的学生都遇到过这种困难。韦尔福雷多·佩瑞多给了这个困难一个经典的表述,他说:“马克思的词语像蝙蝠一样。人们从中既能看到鸟也能看到鼠。”(1902,332)我将在以后解释马克思实际上是如何把握他正在研究的关系的大小的。在这里,我只想表明这是他做过的事,并指出这对他的概念的含义所产生的影响。
  马克思曾将自己的状况与巴尔扎克《不为人知的杰作》中的英雄的状况进行比较,这位英雄坚持不懈地试图通过绘画和反复触摸,将他用头脑中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再现于他的油画之中(柏林,1963,3)。但是,正如保尔·拉法格——马克思的女婿,惟一一位马克思曾向其口授自己的任何著作的人——所指出的,马克思对他“揭示这个处于多种多样和不断变化的作用与反作用之中的世界的总体”的努力从来都不是很满意(《回忆录》,未注明出版日期,78)。因此,就有了所有新的开始和修改,就有了角度和组织关键要素的方式的经常改变。鉴于此,系统辩证法只能被理解为,被误导的一种把马克思多种多样的叙述策略简化为单一策略的企图,尽管这一策略在式资本论》第1卷中对解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系统特征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到目前为止,我对系统辩证法的批评涉及了必须说明的,关于马克思叙述方法的问题。我的第三个,并且是要严厉得多的批评是,系统辩证法错误地将马克思的辩证方法仅仅局限在它紧密联系【187】的几个阶段中的一个阶段即叙述阶段上。因为这个学派的思想家们往往使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似乎是“想出”而不是“展开”了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并且似乎马克思据以写作《资本论》第1卷的认识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有疑问的、不寻常的、尤其是辩证的东西。在我看来,如果马克思自己对资本主义的认识、获得这种认识的研究方法,以及作为这一研究基础的思维方式不是已经完全辩证化的话,那么,他就不可能写出《资本论》第1卷这样的著作。但这要求我们把辩证的观念加以扩展,使之超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用来解释他的一些观点的概念逻辑的范围。〔1〕
   对我来说,所有辩证法——马克思的,以及其他所有人的辩证法——都致力于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充分认识变化(各种变化)和相互作用(各种相互作用).当然,这里断定了,变化和相互作用是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的一个大的部分,并且人们很容易忽略、或贬低、或歪曲变化和相互作用的重要部分,从而给我们的认识,甚至我们的生活造成严重后果.被称为“马克思的辩证方法”的,就是在这一问题影响马克思特别关注的主体时,他开始应付这个问题的一种努力。广义地讲,它是马克思认识资本主义中(但也是更大的世界中)的变化和相互作用并解释它们的方法,并且它包括了马克思为了研究和叙述的目的而在思想上控制这个现实时所使用的所有方法。
  马克思的辩证法可以被方便地分成六个互相联系的阶段,这也代表了它的实践的阶段。它们是:(1)本体论的阶段,与世界事实上是什么有关,尤其涉及变化和相互作用;(2)认识论的阶段,解决马克思如何组织他的思想来充分思考他所关注的变化和相互作用;(3)研究的阶段,或马克思采取的,认识他想知道的事物的具体步骤——以前一阶段所采取的思想上的控制为基础;(4)思维重构(或自我厘清)阶段,这是马克思为他自己整合他的研究结果而做的一切(《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噻1857一1858年经济学手稿》为这个几乎没有被研究的阶段提供了例证,它们都不是为出版而写作的);(5)叙述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上,运用考虑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以及他们知道什么的策略,马克思试图向特定的受众解释他对“事实”的辩证理解,并使之相信他所说的东西;(6)实践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上,无论自我厘清达到了何种程度,马克思都以此为基础自觉地在世界上活动,同时改变它和检验它,并加深自己对它的理解。
  显然,这里不是一劳永逸地经历这六个阶段的问题,而是像马克思那样反复经历的问题,因为认识和解释辩证的真理并遵循它们的每一次努力都提高了他的能力,使他能够辩证地组织他的思想,并更加深入地研究我们也处于其中的相互依存的过程。因此,在著【188】述辩证法时,人们必须非常谨慎,不能以牺牲其他阶段为代价来关注任何一个阶段。问题不是出自于对辩证法中的一个阶段的强调,而是出自于对其他阶段的忽略(把部分误认为整体,这是一个普遍的非辩证的错误),以至于即使被强调的那个阶段——因为所有的内在联系——也不能被恰当地理解。
  与系统辩证法一样,我自己解释辩证法的努力也赋予了一个阶段——假如是这样的话,就是认识论的阶段——相比其他阶段的优先性,但我一直都在尽力把它与其余阶段联系起来。我选择认识论阶段,是因为,我相信它既是理解也是运用所有其他阶段的关键。认识论阶段也是解释马克思全部方法的一个理想的切入点,因为它所要求的假定比如果我从其他阶段开始所要求的要少。当然,这里不是解释马克思认识论的地方,但我希望对它做出的概述恰好足以表明我对系统辩证法的主要反驳的理论基础。
  处于马克思认识论的核心地位的是抽象过程或思维活动,通过这种活动,马克思把世界上的一定性质放在关注的中心,而暂时排除了其余的性质。如果自然(因此,也包括社会)被分成的各个要素,是相互之间本来就被明确的界限分开的那种个体,那么,抽象在马克思的方法中就不会有如此关键的作用。运用从黑格尔那里继承的内在关系哲学——在马克思关于黑格尔的所有讨论中,他从未批判过这种哲学——马克思认为,全部现实是一个内在联系着的整体,它的各个方面可以通过思维运用各种方式进行组合,并因此可以成为各种各样的不同部分。诚然,这种界限的确定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世界上实际存在的相似和不同之处,但进行抽象的派别的目的、需要和利益对这种决定也有着同样重要的影响。
  在一个没有绝对界限的世界中,抽象为思考过程的开始提供了不可缺少的第一步。我们只能在这一种或那一种部分之中思考,或思考这样的部分。因此,马克思相信,每一个人都在抽象,而且在社会化过程中,尤其是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我们都在学习如何“恰当地”——即是说,按照允许我们在所属的文化中发挥作用的方式…进行抽象。
  然而,一旦这一工作完成了,多数人都把这种由文化决定的、通过抽象过程产生的、而此时已经嵌入语言之中的思想要素,看成了现实世界中的绝对分离的反映。马克思却不是这样。由于认识到了抽象在他的思考中的作用,马克思在使用抽象的过程中具有了多得多的灵活性。这不仅表现在他所确定的界限总是不同,往往包括了比其他人的相同名称的概念所能表达的更多的相关过程和内在联系,而且表现在他常常改变它们,使其包括先前被省略的方面或排除先前已经存在的方面。


  【189】马克思运用抽象方法给世界确立的界限有三种——范围、概括层次和角度——一并且其中的每一种都对系统辩证法有重要的启示。马克思的抽象范围在空间和时间两个方面都发挥着作用,它为一个具体要素在其所属系统中能够扩展多远确定了界限,也同样为其发展中的多长时期能够被包括进来而成为其现在是什么的一部分确定了界限。正是马克思的抽象方法使他能够在《资本论>>开篇把商品看成一个“抽象”(只具有一些规定性),继而把资本看成一个“具体”(具有多种多样的规定性),并暂时省略——正如系统辩证法正确地认识到的——他所使用的范畴的历史方面,以便于突出它们在他的概念逻辑中的作用。
  运用他的第二种抽象模式即概括层次的抽象,马克思把特定时间范围内的人、他们的活动和产物的性质分离出来作为关注的中心,而暂时忽略了其他要素。这里根据的是从最一般到具体的等级来确定的各概括层次之间的界限。所有人和所有影响我们以及被我们影响的事物,都具有这样的性质,它们是人类社会(即过去的1OO 000到200 000年)的一部分,是阶级社会(过去的5 000到1O 000年)的一部分,是资本主义(过去的300—500年)的一部分,是资本主义现代或现在阶段(过去的20—50年)的一部分,也是此时此刻的一部分。
  为了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系统特征,马克思有必要从资本主义的概括层次上抽象社会,而省略其他层次上的性质,因为它们工会妨碍他对资本主义特有性质的认识。系统辩证法通过赋予这一概括层次以优先地位而正确地强调了马克思在以下方面所做的努力:表明我们的社会首先和最重要的是一个资本主义社会,并关注、与此相关的相互联系的条件和机制。
  马克思的第三种模式(即角度)的抽象在一个关系内部确立了一个角度或出发点,从这里观察、思考和呈现这个关系的其他成分,这种角度突出了一定的属性和运动,正如它贬低甚至忽略了其他属性和运动一样。同时,它们由范围抽象所决定的联系的总和也变成;了认识它们所属的更大系统的一个角度。这里的界限确定在相互竞争的角度之间。以商品为《资本论》第1卷的开始,马克思给他自己和他的读者提供了一个观察和整合随后的复杂结构的特殊角度。从总体上来看,系统辩证法在阐述从这种角度所获得的对资本主义的分析方面做了有益的工作。
  所有这三种抽象模式——范围、概括层次和角度——一是一起出【190】现的,并在它们的相互作用中建构了马克思着手加以研究、认识和呈现的世界。但按照每一种模式所得出的结论往往是不同的。例如,马克思范围的抽象可以把密切联系的各种条件之间相反的影响依次纳入每一个条件之中。在不考虑发展或重要变化的时候呈现这些空间上的关系,所突出的就是一个时间点上它们的相互依存和系统逻辑的特征。
  马克思也能够把他所分析的条件抽象得包括它们真实的历史和未来的潜在中的重要部分。在这里,它们的形成过程,包括它们可能已经经历的阶段和似乎即将形成的一切,都被作为它们是什么的基本方面而呈现出来了。当然,关键在于现实既是系统的又是历史的,马克思在他的抽象中能够省略任一方面的大部分或全部,以便于更好地关注另一方面。因此,系统辩证法所赞成的抽象更适合于把握资本主义系统是如何运行的,而其他同样正统的说明所赞成的抽象则更适合于分析这一系统是如何发展的,例如,它会在哪里崩溃、可能继之而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以及我们在这一切中已经和可能发挥的作用是什么。
  同样,马克思的概括层次抽象并非只关注一般资本主义,而是常常关注我所谓的阶级社会和现代资本主义,甚至偶尔地关注人类社会的层次(这是最一般的)和我们自己及我们所处的条件这一独特的层次。把资本主义一般(主要是价值的创造与形态变化)区分出来的力量,与把现代资本主义(主要是资本所采取的最近的形式及其对阶级斗争的影响)区分出来的力量之间的相互作用在《资本论》中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正如它在建构决定我们现在状况的主要问题,以及解决这些问题的历史的、具体的机会中所起的作用一样。因此,把马克思的分析局限在资本主义一般的层次上(如系统辩证法那样)或现代资本主义的层次上(如关注“全球化”的一些马克思主义的和所有非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家那样),就把我们为了既认识世界又改造世界所需要知道的东西足足排除了一半。
  至于角度的抽象,在这里,为了与他在其方法的不同阶段想要进行考察、理解、说明或解决的问题保持一致,马克思在采取不同的角度方面也表现了典型的灵活性。系统辩证法没有把自己局限在开启《资本论》第1卷的商品的角度上,而是跟随马克思把多种经济范畴作为说明资本主义系统密切联系的性质的角度。然而,劳动,更确切地说是异化劳动,一种被马克思看成价值的物质形式的活动,却从来没有得此殊荣。结果,系统辩证法所确认的资本主义市【191】场关系的起源从来没有得到清楚的解释。用美国剧作家阿米里.巴拉卡的话说,“打猎不就是挂在墙上的那些猎物的头。”(1966,73)而且,作为研究对象,产品不能替代生产它们的活动。如果从处于它们的结果之中的角度来研究,那么,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社会的资本主义性质的异化和剥削的错综复杂的过程就既不能被认识,也不能被恰当地理解。
  如果忽略了从其起源的角度来考察事物可以获得的认识,我们也不能全面地理解任何结果——以及什么不是某物的一个结果。例如,根据系统辩证法,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价值形态变化的扩展说明给我们描述了资本的“生命的故事”;但是,价值是一种产品或结果,它最为经常地被称为异化劳动的一种“形式”,即是说,是下面这种劳动的“形式”,在这种劳动的过程中,工人在他们的产品中丢失了他们的一定劳动力。根据这一点(或从这一角度出发),价值的形态变化就不仅是关于资本的故事,而且是关于劳动的故事,是关于一种生命力所表现出来的神秘形式的故事,这种生命力是在经济过程中从工人身上分离出来的。
  马克思所使用的还有其他重要的角度(例如,原始积累,或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关系,或共产主义中人的潜力的发挥),它们根植于历史之中,或处于马克思所运用的资本主义以外的概括层次上。但是,系统辩证法由于一心一意地关注概念逻辑而将其放弃了。这里是过去的人口,未来的人口,和不断暴露的使我们从一边过渡到另一边的矛盾的人口,马克思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作了说明),而系统辩证法却没有。但是,这些矛盾处在不同的概括层次上,甚至现在正在破坏着我们的社会并为可能的未来提供着丰富的根据之源。如果不从不同的时空角度对它们进行剖析,那么与系统辩证法相联系的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就只能是老调重弹。由于不考虑马克思在历史中所揭示的决定性的性质或程度,所以,系统辩证法在政治经济学范畴的相互影响中所发现的必然性使社会保持着原本的状态。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它的逻辑必然性像一个封闭的圆圈在历史地发挥着作用。在系统辩证法给出的概念逻辑的范围内,难以看到资本主义曾经能够如何发生变化,或者人们可以做什么(甚至包括可以与谁联合行动)来改变它。
  在关于马克思的辩证方法的这一概述的基础上,人们可以说,系统辩证法的支持者仅仅为马克思主义抽象了一个范围、一个概括层次和一个角度,而把马克思更为重要的许多实践弃于不顾。而且由于他们不承认(或没有认识到)他们一开始就轻视认识论,所以,重点的合理形式在他们那里就变成了不可被接受的片面和歪曲。每当——并且这是相当平常的——马克思内涵丰富的辩证法仅仅被包装成为“批判”(这里,重点被放在他的反对者的著作中的矛盾、【192】没有根据的假设等等之上)或“阶级分析”(这里,阶级斗争处于中心地位)或“资本的逻辑”(这里,资本的本质——真实的社会关系而非概念——是他最重要的主体)的时候,非常类似的情况就会发生。在每一种情况下,其提倡者把马克思方法中被他们赞成的方面放到焦点上的非辩证方式都排除了马克思方法的其余部分,并对那些含有它所不能完成的任务的部分听之任之。


  小结: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不仅力图表明资本主义是如何运行的,而且力图表明它为什么是一种过渡的生产方式,继之而来的可能是什么性质的社会,以及如何使这么巨大的变化得以发生。所有这些都包含在他关于资本主义如何运行的辩证分析之中。人们或许会说,马克思是一个科学家、批判家、理想家和革命家的独特结合体,把握这些性质在他所有的理论著作中是如何相互渗透的是重要的。按照这种观点,系统辩证法可以被视为把马克思主义简化为一种科学的努力,而构成这种科学的则是马克思在其主要著作《资本论》第1卷中阐述其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认识的方式。但是,离开他思想中批判的、理想的和革命的方面,即使是这一科学——正如我已经争辩过的+——也不能得到充分的认识。然而,《资本论》的大部分是围绕着概念逻辑而组织的,这仍然是个问题。鉴于此,我最后的结论是,由于夸大了这一概念逻辑在马克思辩证方法中的作用——主要是把这种方法局限在叙述阶段上,并仅仅局限于马克思叙述中所使用的许多范围、概括层次和角度抽象中的一部分——系统辩证法(在该学派最主要的人物中,托尼.史密斯要被部分地排除在外)使它的多数批评者不能认识和利用它对我们的主体所做出的极为重要的贡献。



注释

〔1〕 下面是对马克思方法的解释的一个简短的概述,这些解释可见于本书第1—9章(特别是第5和第8章)。要更为详细地了解的话,请看这几章。

【193】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1995年版,第1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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