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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改中的学习

全慰天



  农民分地只用了四个小时就人人满意,这怕是海专精算学家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一群大字不识的农民,有什么能耐去干这种脑力活呢?可实际上,不需要给他们抽象解释群众的活动机制,只要把这件事甩在他们脸上即足矣。工厂内的生产组织,与之又能相差多少呢?行政管理工作又如何呢?
  另外,实践上不信任群众的可不止这些人,天天说着群众是天才的人,也会这个在群众除生产工作以外最擅长的领域要求他们止步,把他们的权力缩减为投票、投票、再投票,提意见、提意见、再提意见,这大概是一种过渡时期特有的精神分裂症候。如果所谓“工作场所民主”也只有投票和提意见而已,那它就一定要复制它的镜像,资产阶级民主的一切缺点——除非再向前一步,由劳动者直接管理生产。农民们已经告诉过我们这样做的效果了,在四个小时一个村子的事实面前,一切有关“效率”“人性”的批评都显得苍白无力。

(录入者 江风 按)


  全慰天曾任清华大学社会系助教,后任人民大学的史学教授,长期研究近代经济史。他的这篇记录,比陈体强的上一篇,甚至更深刻些,虽然表面看来掺杂了不少“毛主席好英明啊!”“感谢毛主席啊!”之类套话。
  在谈到土改期间的大众教育时,他指出:
  在土改中作宣传教育工作时,我们又把这些文献中本来简要的内容更加简要地向群众说明,如:“地主是我们的敌人”、“中贫农是一家”、“没收地主全部土地,征收富农出租土地”、“中农坚决不动”、“毛主席是咱们大救星”等,无论在大会小会上,总得讲几遍。从土改工作开始到完成,几乎有机会便说。简明扼要的说,不惮重复的说。
  不但如此,还要群众按闾分组开“片儿会”,大家讨论,大家说说。有点像旧私塾先生要学生背书的样子,背了一遍又一遍,不但顺背,而且倒背。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解释说:
  “群众学习土改政策为了马上就要实践,硬是要把地主打倒,把土地分到手的实践。为了防止在实践中发生偏向,铸成大错,所以一定要大家都把政策学得烂熟。这不是为学习而学习,不能儿戏”
  被统治阶级对涉及财产关系、权力与管理等问题,通常是麻痹、回避的。用有关的具体纲领口号,即所谓“政策”,反复的刺激大众,正是为了引导群众进入到阶级斗争的领域,面对过去回避的,熟悉过去陌生的,思考过去默认的。
  在谈到农民如何迫使地主低头时,他指出:
  农民情绪发展到高潮,一致大叫:“给我跪下来,向群众低头!”等到李大肚子的老婆跪下时,大家便又拍掌大笑,奚落她一番。又一次小组会上农民又瞧见了工作组老杨同志要李大肚子自己打了几耳光,并且低头,向大家九十度鞠躬。这些在农民看来是天大的事,不能不感到自己在政治上的的确是翻了身,作了主人。
  这样的尊卑颠倒,正是阶级社会日常秩序的颠覆。

(李星 按)


土改中的学习

全慰天



  寒假开始,我随着首都若干大学师生参加京郊土改革命工作的热潮,也参加了丰台区的土改工作。一月廿七日出发,三月十日归来,前后一共在农村生活及工作了一个半月。这期间工作不算少,但学习得更多。尤其因为近年一向住在清华园里,明窗净几,电灯、自来水、抽水马桶,一张书桌,一本书,一管笔,有时甚至一杯清茶,一枝香烟的生活过久了,这回忽然走到农村,每件事物都引起我的新奇、兴趣与学习。我觉得这是我最有意义的一段生活。假如我这时间内坐在图书馆看书,短期也许还可能觉得顶有心得,可是日子久了总会忘记干净。但我相信:这段土改生活留下的印象,将永远不会磨灭。

伟大革命力量的源泉


  我以前把土地改革看得很简单,只是在经济上打倒地主分土地,实行耕者有其田。参加土改工作后,才对土改有比较全面丰富的认识。土改原来是一个包括经济、政治、教育等各方面的群众革命运动。这样的土地制度的改革,自然有如毛主席所说:“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主要内容”。
  我们刚到京郊岳各庄开始土改工作时,全村农民对我们的态度还不免有些生疏,甚至冷淡。对于中国共产党、人民领袖毛主席、以及全国大革命的情形及其意义,认识是有,但很不深刻。但这情形由于一个多月结合土改展开的群众革命运动。包括:教育宣传、诉苦、划成分、唱革命歌曲、分果实等,已完全变了另一种面貌。农民在政治上、经济上都翻了身,热烈拥护共产党,永远不忘毛主席。这是伟大革命力量的源泉。
  以往农民受地主的压迫,从没扬眉吐气。王桂告诉我:“我们穷伙子从前在路上见了李大肚子,老远就叫李大爷,他却瞧也不一瞧,鼻孔里好像蚊子哼一声,就过去了。”魏青说:“李大肚子跟城内大官儿江朝宗有来往,是他干爹爹,咱们穷人怎么惹得他?只有活受气!”但这次土改中穷人翻身了。一次斗争大会上,小朱子大声向李大肚子说:“你那年丢一头骡子,诬我偷了。后来你在别处找到了,也不向我道歉。是不是我偷了?问你。你当保长后,又借故抓我去当兵,弄得我病了几个月?有这回事没有?”杨富贵也向金铠说:“租你十八亩地,交二十亩地的租子,交了九年。你还要老玉米豆儿一般大的租子。混蛋!”高宏奎接着嚷起来:“金铠放账,大秤进,小秤出。大家说,是不是有这回事?”农民情绪发展到高潮,一致大叫:“给我跪下来,向群众低头!”等到李大肚子的老婆跪下时,大家便又拍掌大笑,奚落她一番。又一次小组会上农民又瞧见了工作组老杨同志要李大肚子自己打了几耳光,并且低头,向大家九十度鞠躬。这些在农民看来是天大的事,不能不感到自己在政治上的的确确是翻了身,作了主人。“谁领导农民翻身呢?”“是中国共产党!”“是伟大的人民领袖毛主席!”在每次大小会上,我们都这样结合实际情况来教育农民。这种结合实际行动的教育力量是伟大的。
  在农民心中,“土地是命根子”,“没有土地便没有根底”。可是以前一般穷苦农民自己却没有或很少土地,不得不帮人做长工、打短工。“起早睡晚,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落一个光杆儿。”贫农春忙把自己很少的土地留给老婆儿女耕种,自己却上地富家出卖劳力。他们常设法买当天或者两三天的粮食。他们何曾不痴想“三亩园子五亩地,打井一眼在中间”,可是“想几亩地前世也想不到手”。但是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这次土改中,他们不但分得了土地和房屋,而且分得了骡马、大车及一般农具。既不出业价,又不必请中保吃饭,更不需提心吊胆,怕人耍笔头子,地未买得反惹一身麻烦。他们分到果实,笑逐颜开对我说:“老全同志!我这就好了!真是这就好了!”你为我拍掌,我为你跳跃,大家嚷成一团。后来杨老大娘和我话家常。她说:“坐在我那小破屋里,一眼就瞧见我分得的那两亩地儿。好种白菜,我要多使些粪。”她不自禁笑起来,头一偏,眼合成一条线,口边两道大括弧。“怎么能分得地的呢?……”我话未说完,她就连忙接着道:“那我要感谢毛主席!我要翻身不忘共产党!”
  毛主席曾说:“由于我党采取了彻底的土地政策,使我党获得了广大农民群众的衷心拥护。”我在土改中深深地懂得了这句名言。“广大农民群众的衷心拥护”,是土地革命运动的直接与必然结果。反过来,“广大农民群众的衷心拥护”,又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成功的先决条件。中国这样大土地,这样多人口,帝国主义与封建势力又这样强大,由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虽然迟早必定获得最后胜利,但究竟是非常艰巨的。要完成这一伟大的革命任务,英明正确的领导必须与广大人民的衷心拥护相结合。通过土地制度的改革而相结合。从土改的群众革命运动中,必然产生出来无比强大的革命力量。这革命力量摧毁了国民党反动政权及其军队,消灭了封建剥削制度,赶走了帝国主义,进一步又创造了发展生产与变农业国为工业国的条件。因此,毛主席说:“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

什么是大众化教育?


  发动群众是土改工作的第一步重要工作。这包括吐苦水,提高群众的阶级觉悟;宣传教育,使对于中国革命及其土改政策有正确明白的认识。
  我以前读过很多有关土改的文献,觉得内容都差不多,而且主要文献只有很少几篇,非常简要。在土改中作宣传教育工作时,我们又把这些文献中本来简要的内容更加简要地向群众说明,如:“地主是我们的敌人”、“中贫农是一家”、“没收地主全部土地,征收富农出租土地”、“中农坚决不动”、“毛主席是咱们大救星”等,无论在大会小会上,总得讲几遍。从土改工作开始到完成,几乎有机会便说。简明扼要的说,不惮重复的说。
  不但如此,还要群众按闾分组开“片儿会”,大家讨论,大家说说。有点像旧私塾先生要学生背书的样子,背了一遍又一遍,不但顺背,而且倒背。不但如此,还要把土改政策的内容编成歌词,教农民唱歌,从唱歌中学习土改政策。农民天天唱歌,歌唱熟了,土改政策也就学好了。
  我对于这样的宣传教育工作起初感到不习惯。渐渐有一些体会:发现这就是大众化的教育与文化。最后并相信:这是必然如此的,这是真理。
  革命就是实践。革命的理论是指导实践的理论。革命的政策更是规划实践的具体办法。伟大的革命运动必然是一个群众运动。要群众自己行动起来,旧的中国才能被打垮,新的中国才能建立。一个村的土地革命运动也如此。群众学习土改政策,不比听故事,重听一遍就感到没味道,一遍没听熟悉也没啥要紧。群众学习土改政策为了马上就要实践,硬是要把地主打倒,把土地分到手的实践。为了防止在实践中发生偏向,铸成大错,所以一定要大家都把政策学得烂熟。这不是为学习而学习,不能儿戏。
  基于上述理由:大众化的教育必然是:一、学习的内容要简明、扼要、具体。大众常从极简的口号中学习,而没有时间,短期内也无此能力来阅读那种无补于实际的大本书。二、不怕大量。由于大众一般文化水准不很高,而且不齐一,有的脑筋转得慢一点,所以要多说几遍。有关文献也不怕大量印发,因为需要的大众本身就是大量的。与革命无关的一些大本头书籍,这样一个观点,那样一套说法,只能供旧社会中少数剥削有闲阶级“为学问而学问”之用,大量出版是不可能的。三、学习方式不限于阅读文字。尤其现在农村大众很少识字的情形下,要多用讲演、小组讨论及宣传等方式来进行宣传教育。唱歌更是比较大众化的形式。
  这样明显的事理,现在看来,我在参加土改之前竟不曾在感情上有所认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土改工作主要是依靠群众来推动的。凡斗争地主,订定成分,没收土地,分配果实等,只要把政策先讲明白,群众不但能做,而且一定做得很好。反之,如果由少数工作组同志包办,由于对全村情况不熟悉,结果自然要犯主观主义,错误百出。这叫做费力不讨好。
  在一次订定成分的大会上,地主李大肚子不老实答话,还想搞鬼。“你民国三十五年全年总收入合计多少老玉米?”他起初答道:“四十担;”“不对!”“五十担;”“不对!”……一直到自报三百担,群众还是表示不对。最后李大肚子恼了:“五百担”;群众又一致嚷:“多了!混蛋!”李大肚子知道狡猾欺诈伎俩在群众面前无法施展,才老老实实低头自报:“三百五十担”;群众齐声说:“你为什么早不这样说?对了!”
  又在一次分配土地和房屋的评议会上,群众根据各人自报的数目评议,有的减,有的加,有的完全不分给,四个钟头就搞好了。一百六十间房,一百八十多亩地,刚好分配给了急切需要的贫雇农。房有大小好坏,地有宽狭肥瘦,分配时都得加以注意。不像分梨子,平均一人一个那么简单。而且房屋与土地都有一定座落,不能随意搬动,为了照顾将来耕种土地的方便,必需使用一户所分得的地与房在地位上愈靠近愈好。这又增加了分配时的困难。总而言之,分配果实要公平合理这一句话好说,真要做到这一地步却是不容易的。可是群众不用调查,不用表册,短时间内就把这一非常细致的任务胜利完成了。后来全村农民对这一分配结果,都表示满意,没有提别的意见。
  从这些事实的教训中,我不能不相信一条真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凡事不走群众路线就办不好,依靠群众就一定轻而易举,事半功倍。世上只有群众是天才。
  但这个真理我以前体会得并不深刻。我以前虽不相信胡适所说:中国农民大众都有贫、病、愚、弱四个特点,但总觉得农民大众种田也许是老手,干粗功夫也许很不错,既未读书,文化水准不高,凡有关动脑子,出主意,说说话的细致工作是不适宜的。推而广之,我多少有这个思想:有些事还是不能依靠群众来办,怕出错儿。这也就是对群众的智慧表示怀疑,而相信少数所谓有才能的人。这在现在看来,又是旧教育所给我的一个包袱。这包袱幸而在土改工作中丢掉了。
  除上文三方面的学习之外,如阶级立场、党的领导、党的组织性以及一般农村情况等,我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上的认识。比如土改工作快结束时,我们和一位老干部小冀同志谈话,问他准备再到那儿去工作?答覆是听从组织调动。刚好区委会派人送信来了,派他即刻携带行李到北京市郊委会党员训练班当管理员。那时,他正抽着一管旱烟,只抽了两口,就起身,就收拾行李,就走。调动一个干部,比在铺店里买块肥皂还要快。这种党的组织性的表现,一时真教我感动。“革命怎么会不很快成功呵!”在场的人都有同感。
  又比如岳各庄村的插花地很多。有些户一共不过种几亩地,可是分成许多小块。这一块,那一块,中间夹着别人的地几小块。还有些户的地一部分在外村,他们叫“飞地”。这种情形表明了封建土地制度的遗毒。这种情形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好比打一眼井,照顾了这一块便不能照顾那一块。分送肥料,往来看管,都要增加许多不须有的麻烦。从这里又使我体会到了互助合作的迫切需要。
  这些写来太零乱,还是到此打住吧!总之,我觉得我这一月半比我平常一月半学习的东西要多得多。我现在有这种感觉,正因为是我平常学习太少的原故。这应特别警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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