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狱中书信》(1927-1932)

致塔齐娅娜

(米兰,1927年3月19日)



亲爱的塔妮娅:
  ……我的生活是天天老一套,很单调。就连想搞点研究,其困难之大,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送来的书籍,已经转交给我一些,也读了不少(每天读一本多点,外加报纸);不过我指的是另一种情况:似乎有一种想法,一种被监禁者所共有的想法,使我感到烦恼,即:人生在世总得做一番fürewig[1]〔德文,意思是不朽,永久,也可引伸为超然的态度〕的功业,这里引用的是歌德的一个复杂理念,就我记忆所及,这也是曾便帕斯科利为之苦恼的理念。我想订个计划,认真而系统地研究点尚题,使我的精神生活有所寄托。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想到了四个方面,不过至今尚未动手,这也是实情。第一,研究意大利知识分子史,他们同文化思潮的渊源和派别,他们各自的思想方式,等等。不消说,对于这个极其吸引人的题目,由于无法获得大量必要的资料[2],我只能勾勒一个主要的轮廓。你还记得我那篇浅论意大利南方和贝·柯罗齐的重要性[3]的短文吧?是的,我真想把当时只是作了一番泛泛之论的题目,以“超然”即fürewig的观点,作进一步的发挥。第二,研究比较语言学,名副其实的比较语言学!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超然”和fürewig呢?当然,这只能侧重于研究这门学科的方法论和理论方面,至今还没人同新语法学派相对立用新语言学派的观点,对这个问题作完整系统的论述。(你是否开始为这封信而感到发愁?)我生平莫大的“内疚”之一是我深深地有负恩师都灵大学巴托利教授[4]对我所寄予的厚望,他认为我是为一举摧毁新语法学派而降生的大天使;至于他本人,作为他们的同代人,在学术上同这个差劲的学派有着干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在态度上,总得对这门学科的行将寿终正寝的学术著作保持一定的礼仪。第三,研究皮兰德娄以及在他的大力倡导下形成的意大利戏剧趣味的改变。你是否知道,我发现并向观众推荐皮兰德娄的作品要比阿德里亚诺·蒂尔格尔早得多?从1915年到1920年,我写了大量介绍皮兰德娄的文章,足以编成一本200页的集子,我对他的评论是独具只眼而力排众议的:当时人们对皮兰德娄不是宽纵容忍便是公开嘲笑。[5]第四,写一篇研究戏剧小品与民众的文学趣味的论文。[6]我是在读到赛拉菲诺·伦齐去世的讣告后才有些想法的。伦齐是一个露灭戏剧演出队(相当于戏剧小品)的节目主持人,以前我经常兴致勃勃地去看他们的演出,因为欣赏观众的情绪起伏所给予我的乐趣不业于演出本身。
  你对以上所说的一切有什么看法?其实,要是仔细地考察一下这四个题目,你就会发现有一条总线把它们贯串在一起:民众的创造精神,在其各个不同发展阶段上,各有自已的表现。[7]把你的想法写信告诉我:我对你的判断和见解无限信任。你是否认为我爱罗嗦?你很清楚,我只能以书借代替交谈,每当我提笔的时候就有一种仿佛在和你当面交谈的感觉。美中不足的是,如果你的回信没来,或者回信似乎对我的话题未予理会,那么我就等于在唱独脚戏。所以,请写长信来,不要光寄明信片。我将在每个星期六给你写一封信(允许每周往外寄两封),以便从我的小天地里了解情况。不过,关于我寄旅此间的印象和感受,这类话题我决不再提,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对此感兴趣。对我来说,它们有一定的个人价值,因为它们涉及到我所经历过的特殊心境或痛苦经验,要让别人对它们感兴趣,我得用文学体裁加以熔铸。但是我可以先在这里用笔墨在所给子我的短促时间内,随时把所想到的一切急速记载下来。喔,对了——那棵小柠檬是否还在长?你上次来信忘了告诉我。我的房东太太近况如何?她还健在吗?我老是忘了向你问起。一月初,我曾收到过一封派萨尔奇先生的来信,——他感到绝望,并说他知道那位房东太太已经不久于人世;此后,我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而怜的人儿,我担心她由于看到我被捕而病情加重,因为她一向很疼爱我。当他们把我带走时她简直吓得面无人色!
  紧紧拥抱你,我亲爱的,爱我并给我写信。

安东尼奥





[1] fürewig:不朽,永久,也可引伸为公正或超然。意大利诗人乔万尼·帕斯科莉(1855-1912)有一首抒情诗的标题叫做“永久”。——第547页

[2] 《狱中札记》中有许多关于研究这个问题的笔记和要点。这些材料现在收入《知识分子与文化组织》这一卷里。葛兰西用札记第29里的这样一句话,也就是上面所提到的那一卷里的开卷第一句话:“知识分子是否为一个独立自主的社会集团,或每个社会集团是否有自己特有的知识分子?”来对这个问题作全面的系统阐述。因此,这个研究不局限于社会学问题,而且还概括地涉及历史,政治史和文化史。——第547页

[3] 指葛兰西在1926年10月即被捕前一两个星期所写的一篇题为《南方问题的一些情况》的未完成的文章。警方搜查时对这份手稿未加注意,后来,一粒共产党人斗士卡米拉·拉维拉发现了这份手稿,把它带到了瑞士。这篇文章于1930年首次发表在意共在法国出版的期刊《工人国家》上,并秘密运入意大利。葛兰西在《狱中札记》里以相当多的篇幅讨论贝奈戴托·柯罗齐,把他列为专题加以研究并作了全面的分析批判。凡有关柯罗齐的笔记今均收入《历史唯物主义与贝奈戴托·柯罗齐的哲学》卷。——第547页

[4] 马泰奥·巴托利(1873一1946),都灵大学语言学讲座教授,是个历史语言学家。葛兰西虽然对语言学感兴趣,但在被监禁时期并没有进行大量研究,在《狱中礼记》中只有一些零星的有关这个题目的笔记。关于本文所指,可参看《札记》的《文学与民族生活》卷中的《民族语言与语法》一章。——第548页

[5] 1916一1920年,葛兰西任都灵《前进报》的编辑并撰写戏剧评论。这些戏剧评论,其中包括一些介绍卢易吉·皮兰德娄的重要文章,已收入《文学与民族生活》卷的附录里,该卷还收录了葛兰西在狱中所写的有关皮兰德娄的一些笔记。阿德里亚诺·蒂尔格尔(1887-1941),意大利著名散文家和哲学家,最早承认皮兰德娄剧本在戏剧和哲学方面的创新作用者之一。——第548页

[6] 葛兰西在狱中所作有关这个题目的笔记,差不多全部收入上述《文学与民族生活》卷的论述民众文学的那一章里,葛兰西在那一章里阐述了他的关于”文学的民族大众性“的理论。发表在《人民呼声》报上的几篇文章表明葛兰西早在被捕入狱之前就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第548页

[7] 事实证明,葛兰西的计划(在本文中分为四个方面)要比原来订的宏大。虽然他删改了一些题目,却又增加一些研究课题。意大利复兴运动,马基雅维利与《现代君主》,贝奈戴托·柯罗齐,对“庸俗马克思主义”的批评,以及根据新的历史作用更新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全部问题等等——都是葛兰西在狱中所研究的问题的一部分。——第5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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