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廉·福斯特 -> 《世界工会运动史纲》(1956)

第三章 英国工会运动的诞生(1764—1824年)


工人的抵抗
破坏机器和起义
罢工和工会
行会和工会


  资本主义诞生于英国,因此,近代工人阶级和工会运动也就发源于英国。在这一章里,我们从1764年起开始这是因为一个名叫詹姆斯·哈革里夫斯的纺织工人在这一年发明了珍尼纺织机,从而真正开始了产业革命。这种机器可由一个工人用手运用十六到十八个纺轮组成的联合纺织机,而不是传统的以一个纺轮构成的纺织机。像我在第一章里已经叙述过的,在这个主要发明出现以后,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其他新的发明。产业革命于是开始了。

  发展中的英国资本主义于是大踏步地向前迈进。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说:“在1771——1775年输入英国的子棉平均每年不到500万磅;1841年输入52800万磅”,超过一百倍以上。“1738年,约克郡西部地区生产了毛织品75000匹。”1834年生产了94万匹。那时纺织业是英国的主要工业——也是以后一切终于进入资本主义阶段的国家的主要工业——但是其他工业也在迅速地成长中。由于炼铁方面的新的发明,炼铁业也急速地扩展着。恩格斯说,1740年铁的总产量仅有一万七千吨,而到1834年便几乎达到七十万吨。煤的产量也很快地增长着。诺森伯兰和德勒穆两郡的纪录是这种增长的典型:“1753年是14个矿,1800年是40个,1836年是76个,而在1843年是130个。”[1]全国水道和铁路构成一个交通网。同时,当英国在工业上向前迈进的时候,最后发展成为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美国、德国和法国的近代工业,却刚刚开始萌芽。

  英国的雇主以道地的资本家精神和漫无止境的贪欲,来对他们的大群新的雇佣奴隶进行最大限度的剥夺。在封建制度时期,手工业者——这个时期中的产业工人——从容地迸行工作,并且享有比较好的生活条件。恩格斯说,工厂制度兴起前,纺织工人的状况“此他们的后代好得多;他们无须乎过度劳动,愿意做多少工作就做多少工作,仍然能够挣得所需要的东西;他们有闲到园子里和田地里做些有益于健康的工作”[2]。但是现在,虽然新式机器大大地提高了他们的生产能力,他们却像奴隶般地被驱使着,被迫走向极端贫困的境地,而资本家们却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在其他年轻的资本主义国家里,也很快地普遍存在着类似的或者更坏的情况。

  恩格斯在他的名著中描绘了产业革命开头几十年英国工人生活条件的一幅可怕的、但是不容置疑的图画。雇主以延长工作日和减少实际工资的办法,有条不紊地来提高他们的剥削程度。工人——男子、妇女和儿童——每天工作十二到十六小时;他们获得的工资不能维持最低的生活;他们住在坏得可怕的贫民窟里。他们住的地方,照恩格斯所说,只有“那些日益退化的、在肉体上已经堕落的、失去人性的、在智力上和道德上已经沦为禽兽的人们”[3]才能住得下去。现代经济学家库辛斯基论述英国这个毫无限制的剥削的时期说:“如果再延长工作日,再降低工资,再损害工人阶级的健康,那么(在许多情况下)就一定会使工作完全停顿。”[4]

  随着英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英国大约每十年便遭遇到周期危机。马克思列举了这些早期的经济恐慌,其中包括1815、1825、1830、1837、1840等年份内所发生的经济恐慌。[5]它们给工人阶级带来了新的痛苦。在这些大灾祸中,英国的工人大量失业,大批挨饿,他们的状况是难以用笔墨形容的。

工人的抵抗


  在产业革命展开、英国工业相当迅速地发展的情况下,英国工人突然处在不可忍受的痛苦和被剥削的状况中。这种状况不可避免地在劳动群众中间引起抵抗的情绪和行动。工人门为了保护自己,免受资本家剥削的这种新奇的和灾难性的祸害,他们的抗拒行动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必须记住,在促起产业革命的基本机器发明后的几十年内,整个工人阶级进行抵抗的问题,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一个前所未见的问题,是缺乏领导和组织的无产阶级所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

  这种阶级抵抗在最初开始发展时所采取的几种主要途径之一,是互助会或者“友好”会的形式。那就是,几伙工人结合在一起,以他们自己的财力,试图保护自己,以防在资本主义下工人生活中某些最不幸的事端,包括失业、疾病、事故、年迈以及其他会断绝工人养家糊口所需的收入的情况。这种互助的趋势尽管不太有效,但是它是一种基本的形式。在近代资本主义开始时,它几乎在所有国家——在英国、美国、法国、德国、俄国、日本、中国等——都发展起来,它以各种不同的形式一直延续到我们现在的年代里。

  工人们最初试图以政治行动来减轻他们所遭受的痛苦。一般地说在产业革命初期,资产阶级在对抗他们主要的阶级敌人封建地主时,对民主制度采取一种比较进步的政策,以便动员失去土地和遭受剥削的那些在田地里和工场里工作的人民大众站到他们这一方面来。在资产阶级已经真正控制了政府的地方——主要是在英国、美国和法国——他们便运用充满了许多关于全人类平等的辉煌词句的宪法,来达到同一目的。

  因此,工人们自然而然便向这些政府呼吁,请求减轻他们遭受的那种不能忍受的痛苦。这是可以设想得到的,因为工人们仍然清楚地记得在行会时代中政府关于工资和工作条件的种种条例,而这些条例并不是都对工人不利的。但是工人们很快便体验到这个严酷的现实:他们的政府如果说不是完全地,也是在很大程度上由在工厂里野蛮剥削他们的那些雇主们控制的。在这种情况下,工人们除了采取激烈的革命行动之外,在政治上能够做的,便只有请求政府来救济他们了。至于选举权,一直到十九世纪上半叶,广大人民还不能享有。这不仅在英国如此,在比这更晚的时候,在其他资本主义国家里,也是如此。科尔和波斯特盖特说,1801年时的英国人口共约有1050万人,而下院254名议员,大多数是由仅仅5723个选民选举出来的。[6]在这种情况下,资本主义政府对工人一切关于工资救济的要求都不加理睬。一直到1802年,在工人阶级被压迫得快要消灭时,觉醒了的工人才在英国赢得第一个不充分的工厂法。在这个法律之后,工人们又在1819年、1829年和1833年嬴得其他类似的法律。

  工人们采取的另外一条迸行抵抗的道路是有组织的经济合作。这在近代资本主义一开始时就发展起来了。那就是工人建立起他们自己的经济组织来完全或者部分地逃避资本家剥削的魔掌。这些组织一般是零售分配“合作社”,但有时它也是生产合作社。“大英百科全书”记载最早的英国合作社成立于1761年。[7]同样性质的组织在很多城镇里建立起来。1820年以后,合作社从罗伯特·;欧文领导的运动中得到很大的推动力量。1844年成立的最早的著名的罗克戴尔(英格兰)合作社把合作社组织放在工人的基础上。经济组织虽然无助于减轻英国工人的可怕痛苦,然而它已注定要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不仅在英伦三岛,而且在许多其他国家工人运动和它们的国际性组织中,起很重要的作用。

破坏机器和起义


  在本章叙述范围内的这个时期(1764——1824年),倍受折磨的贫困的英国工人们,在谋求一个和他们的剁削者进行斗争的有效办法时,也曾采取过比仅仅成立友好社和合作组织以及比向政府请愿激烈得多的其他方法。在英国,这种方法之一是趋向破坏机器的显著倾向。早在1811年,纺织工业中就进行着大规模破坏机器的行动,虽然破坏机器的事件在比这早得多的时期就已经听说过了。这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策略,手摇纺织机的工人多采取这种手段。他们由于被动力纺织机代替而面临饥饿的境地,便想毁灭他们认为是使他们陷入绝境的根源——机器。

  这个运动的领袖是多少有些神话性的“内德·勒德”,据说总部是在歇尔伍德森林,一度是传奇人物罗宾汉的家乡。关于“勒德王”,科尔和波斯特盖特说:“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人的话,那也不知道他是谁。”[8]然而这个运动本身却真正是有的,韦伯夫妇说,在1811到1812年的勒德党暴动中,“暴乱的工人群众在某一种有组织的行动中,动手毁坏纺织机器,有时并且击毁工厂”。这个运动在工人中普遍地得到深切的同情。韦伯夫妇又说,支援这个运动的金钱是“从其他行业中募集来的,尤其是从砖匠、石匠、纺纱工人、织布工人和矿工,以及驻扎在地方中心的若干部队的士兵中募集来的”[9]

  纺织工人的这种拼死的斗争接近了公开的起义。政府极为残酷地镇压了这个运动。“大英百科全书”这样描写说:“暴乱者得到舆论的支持,直到1812年一群工人由于名叫郝尔斯法克的一个被威胁的雇主的要求而被军队枪杀时为止,他们避免对人采取流血和暴力行动……。1813年在约克郡的集体审讯使这个组织暂时瓦解。审讯结果使许多人被绞死和放逐。这些牺牲者之一便是那个真正的‘勒德王’,因为这个严密的组织突然瓦解了。”1815到1816年间有着同样的运动,“虽然动乱中心仍然是在诺丁汉,但是却几乎漫延到整个王国”[10]

  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的艰苦时期,是一个充满罢工、充满饥饿进军和叛乱的时期。科尔和波斯特盖特说,这些年代里的勒德党人,和1811到1812年时袭击某些具体的机器的勒德党人不同,“他们反对整个工厂制度,因为工厂制度现在已经威胁着要消灭整个使用手摇纺织机的织布工人了。许多地方的工厂被纵火焚毁,机器被毁坏”[11]。英国议会,被工人们的这种战斗的意志吓坏了,把破坏机器列为头等的重罪。政府无情地迫害所有为政府职业特务和密探所牵连到的人。手摇纺织机工人最后在他们绝望的斗争中被击溃。他们必须在辛酸的经验里学习到工人们不应当破坏机器,而是要争取占有机器。在其他国家里——美国、法国、德国、比利时等——织布业和其他行业的工人对于擯斥他们的行业的机器,也常常进行抵抗,但是这种抵抗情绪,从来没有像十九世纪早期在英国的那样激烈。

罢工和工会


  但是最重要的是,英国工人为了保护自己而进行罢工和建立工会。英国工人很早就运用罢工来保持或改善他们的工资待遇和劳动条件。韦伯夫妇把这种运动一直追溯到中世纪非行会的工人中去。这些工人甚至组织联合行动来达到这个目的。[12]但是近代的罢工和工会,却是从工人和他们所使用的工具的所有权分离、从而使他们的生活水平降低时才开始产生的。随着资本主义的成长,工人生活水平的降低成为一个现实。据韦伯夫妇英国从十七世纪中叶开始不断有工会成立。[13]工人们很快地了解到,他们停止生产从而断绝雇主们的利润来源,是他们掌握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武器。他们那时候的罢工大多数只是局部性的,通常每一次只是针对着少数几个工场的。

  尤其是在十八世纪最后三分之一的年代,产业革命开始的时候,工会运动开始蓬勃地成长起来。这便导致雇主们使议会在1800年制订严厉的禁止组合法。这个法案规定罢工和建立工会为非法。然而工人们面对着许多困苦,便公然违反这些法律。韦伯夫妇说,具有熟练技术的工人,“从来没有比1800到1820年更完全地在伦敦组织起来”[14]。而这是在反工会法在实施的时期。韦伯夫妇指出,具有熟练技术的工匠们——印刷匠、石匠、钟表匠等——在这个竞争的资本主义迅速成长的时期中,构成一个工人贵族阶级。他们获得高达每周三十到五十先令的工资,而在“新兴工业”,特别是纺织、炼铁和采矿等工业中工作的工人,每周只获得难以果腹的十先令的工资。

  在这个时期的大多数罢工中进行斗争的,就是上面所述的后一类工人。胡特特别引述了下面这些罢工行动:东北海岸区的矿工(1810年),南威尔士的矿工(1816年)。苏格兰的矿工(1818年),苏格兰纺织工人(1812年),兰开夏纺纱工人(1818年),以及威尔士的炼铁工人(1816年)。[15]他指出:“这是一些狂风暴雨的日子,罢工行动,尤其是在煤矿区里,是内战的缩影,用尽一切强暴手段后才把它镇压下去。”这是一个英国全国性工会出现的时期。现在没有可靠的统计来说明在这些年代里的工会会员的确切数字。在这个时期里,世界上其他地方都还没有工会,美国在某种限度上存在着工会除外。关于美国的工会情况,我们以后再加叙述。

  工会会员们在一开头便进行废除1800年组合法的斗争。缝纫工人法朗西斯·帕雷斯是这个斗争中的一个突出的人物。斗争大约从1816年激烈地展开,到1824年,议会至少已被迫部分地撤消关于不准罢工和建立工会的禁令。锡特林说,工会运动作为英国的一个有组织的运动的历史,实际上是从在1824年废除组合法开始的。[16]工人们以风起云涌的罢工和一阵新的建立工会的热情来迎接这个新获得的自由。英国工人在他们为争取工会权利的英勇斗争中,为全世界工人树立了可以效法的榜样;那就是不让雇主通过利用反工会的立法来剁夺他们组织起来和进行罢工的权利。争取这些权利的斗争,是所有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沿着先进的英国工人所冲破的道路,总得要进行的一次斗争。

行会和工会


  有一派研究劳工组织的资产阶级作家公开地或含蓄地说,现代工会只不过是中世纪行会的延续而已。[17]这是错误的。这两种形式的组织是和两种不同形式的社会相联系着的。韦伯夫妇强调了这个事实,这是正确的。他们指出,行会是一个生产销售的组织,它不仅包括工人,并且也包括那时工业上的实际经理人员。“而现代的工会,却与此相反。我们见到的不是许多控制工业生产过程和销售产品的企业家的联合,而是在一群不属于工会的工业家指挥下进行工作的雇佣工资劳动者的一种组合。”[18]英国工会不是行会的直接后代。“联合王国的工会决不是直接或间接地从行会中延续而来。”[19]然而正如科尔所指出的,它和封建时期工匠在行会以外为了提高工资和改进工作条件而组成的临时性组织的确是有关系的。[20]

  虽然从历史上说,工会不是行会的延续,然而在工会的身上,有着行会对工人阶级影响的许多痕迹。在很多行业工会中仍然通行行会性的术语,像“师傅”“帮工”“学徒”等,并且有一些仍然存留下来的仪式和庆祝典礼等。罢工和工厂不得雇用非工会会员等方法和概念,也可以从以前行会时期中找到根源。

  在几乎所有的国家中在工会出现以前都有的“友好会”或者互助会,也显示出许多强烈的行会影响。行会非常注意会员们的安全,使他们免于因疾病、事故、死亡等而造成的经济困难,而工人在行会衰落时通常所采取的保护自己的第一个步骤,是组织“友好会”或互利会。在英国、法国、德国、美国以及其他地方,有数百个关于这种协会在阶级斗争的压力下把自己转变成真正的工会的情况。日本工会运动的创始者片山潜也曾说过,他和他的合作者,在斗争的高潮中,把几个行会改组成为工会。[21]在所有早期资本主义国家内,建立工会的先驱工人是手工业者——印刷工人、石匠、裁缝、鞋匠等,而他们在建立工会的工作中,受到仍然强大的行会传统的影响。




[1] 恩格斯:“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1、43及47页。

[2] 同上书,第36页。

[3] 恩格斯:“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102页。

[4] 库辛斯基:“西欧工人状况”,第58页,纽约,1936。

[5]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457页。

[6] 乔治·德·赫·科尔和雷蒙德·波斯特盖特:“英国的平民,1746——1938”,第86页,纽约,1947。

[7] “大英百科全书”,第六卷,第383页。

[8] 科尔和波斯特盖特:“英国的平民,1746——1938”,第108页。

[9] 悉尼·韦伯和毕特里斯·韦伯:“工会运动史”,第87——88页,纽约,1920。

[10] “大英百科全书”,第十四卷,第468——469页。

[11] 科尔和波斯特盖特:“英国的平民,1746——1938”,第195页。

[12] 韦伯夫妇:”工会运动史”,第2页。

[13] 同上书,第28页。

[14] 同上书,第83页。

[15] 艾伦·胡特:“英国工会运动简史”,第10页,纽约,1953。

[16] 华尔特·姆·锡特林:“英国工会运动”,第5页,阿姆斯特丹,1926。
  录入者注:沃尔特·麦克勒南·西特林(Walter McLennan Citrine,1887年8月22日——1983年1月22日),英国改良主义工运活动家,生于利物浦一个工人家庭,1906年参加独立工党,1924年担任工会大会(Trades Union Congress)副总书记,1926年任总书记,1928年至1945年任国际工会联合会(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主席。

[17] 亨利·索姆维尔:“行会为什么腐朽”,纽约。

[18] 韦伯夫妇:”工会运动史”,第17页。

[19] 同上书,第14页。

[20] 科尔:“英国工人阶级运动简史”,第13页,伦敦,1948年。

[21] 片山潜:“日本工人运动”,芝加哥,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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